那人有病
同年五月。
羊城海珠区某家酒店15楼，走廊阴暗，散发着一种回南天特有的闷臭以及过量香水的气味。
“哗啦！”一个年轻女孩的背包不知怎么被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碰到了，里面的文件全飘了出来。
“搞乜鬼啊你！冚家产。”那男人一身酒气骂骂咧咧，被一个腰细胸大浓妆艳抹的女人扶着劝，那女人朝年轻女孩眨巴眨巴眼睛，示意她赶紧离开。
女孩也学着那男人的语气，眯着眼说了声：“冚家产。”
走廊过道一下陷入危险的沉默中。
“嗤……小孩子有样学样，还学得不像。张老板，您看看人家这里软不软嘛？”扶着醉酒男人的女人反应过来，娇声娇气地拿过男人的手，往自己的腰间捏，同时赶紧给那个年轻女孩打眼色。
那年轻女孩却站了起来，没有理会地上的文件资料，而是先把饮料装到背包里拉上拉链，准备着随时拿背包去抵挡有可能发生的攻击。
出乎意料的是，那男人的手随着身边女人的引导，不知道摸到了什么，竟哈哈笑着搂着那女人离开了。
年轻女孩这才七手八脚地把材料装好，塞到背包里，往自己开的房间走去。
不远处的地板上，静静躺着一张身份证，花纹和地板的式样有些类似。
“妈，我入住酒店了，今天已经去踩点了。”女孩到了房间，第一时间反锁了门，又赶紧打开微信，跟妈妈报平安。
“住的地方离大使馆近吗？材料都准备好了吗？早点睡吧，明天得早起。”手机里传来她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压抑和阴沉。
女孩又发了一段语音过去，而后开了电脑，看着羊城的夜色发呆。
羊城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珠江虽然不如长江大而宽，可某些程度上，和江城很像。
比如方才遇到的那个骂骂咧咧的男人，和自己平时在街头买早餐时，热干面摊上那些脾气暴躁的江城男人，是同一类型。
这些男人，在对待陌生人时显露出来的，骨子的粗鲁和油腻市侩，与他父亲一样。
一阵刺耳的电话声响起，女孩接起了电话。
“郑真伊吗？你的身份证掉了，来前台拿吧！”
她一惊，连忙检查自己材料，果然没有了身份证！
“我马上下去。”
在前台工作的是一个不到二十的女孩，见到郑真伊后，笑眯眯地说：“是个很靓的靓仔拿过来的呢，说在走廊看到了。”
郑真伊连忙跟她道谢。
“呐，他刚出去了一会，现在又回来了。”前台非常温柔，指着大门外。
郑真伊转身看大门，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正好进旋转门，身穿白色T恤和休闲裤，他肤色竟比一般的女孩子的还要白，是一种少见的奶白，眉眼都非常好看。
郑真伊心头有些不适，这个男生看起来非常阳光帅气，可给她的第一印象，却是带着危险。
郑真伊并不喜欢这种男生。
她觉得这个男生的眼神里有一种很危险的、带着侵略和蚕食一切的信息。
这种直觉让郑真伊眼皮跳了下，但出于礼貌，她还是朝他点了点头。
那男生也见到了郑真伊，也稍稍呆了呆，回了一个笑容。
“哇！你快看！他笑了！”前台的女孩性格很外向，戳了戳一遍录入数据的同事，“我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孩子！比明星都好看！”
“嘁！你见过几个明星啊！”她同事好笑。
“电视剧里的男人没一个比他好看。”前台一脸花痴地看着那个男生走到走廊去坐电梯。
前台的同事瞅了一眼也往电梯去的郑真伊，清了清嗓子：“咳！”
“那女孩也很漂亮啊，长得跟那个什么锦鲤明星好像啊？”前台的同事在与前台窃窃私语。
“真的像耶！”前台小声惊呼。
郑真伊进了电梯，这才发现之前那个男生一直在，他站在电梯靠近控制面板的角落处，一直按着开门键，见到了郑真伊，笑了笑，问道：“哪一层？”
郑真伊没有回复，自己按了个15，走到控制面板的对角去，平视着电梯门。
男生看到那数字，一脸惊喜：“这么巧，我也在15楼！”
郑真伊：“……我身份证也掉在15层。”
男生偷眼看了看郑真伊，意识到自己有些傻，颇为不自在地搭讪：“你好，我叫林绪。你是……郑真伊？”
郑真伊双眼看着地面，没有接收他的任何打量：“是。”
林绪声音里带了一丝紧张：“我是湖南的，那个，额，我在老和山职院上学，明天要去签证，就临时住这里了……”
“叮！”电梯一停，两秒后，门打开了。
郑真伊走了出去：“谢谢，我到了。”
林绪也走了出去：“我也……”
女孩儿的脚步匆匆，不等他说完就快步走远了。
林绪愣了愣，也明显觉察到这个郑真伊不愿和自己说话，他有些讪，停在了原地，看着那女孩进了她的房门后，这才挠了挠头皮，往前走去，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他就在她对面住。
次日清晨。
“DS……I20……护照……SEVIS……OFFER LETTER……托福……GRE……”郑真伊对照着checklist，一项一项把材料装到文件袋里，再次检查了一遍，又把笔记本电脑和手机藏到床垫下面，这才拿着文件袋以及房卡出门，却没想到，对门也正好开了，林绪也正好出来。
“Hi，早啊！你今天也要签证？”看到郑真伊那透明文件袋里装的I20，林绪的声音有些惊喜。
郑真伊瞟了林绪一眼，点了点头。
林绪笑得更欢了：“太好了，咱们有伴了，对了，你预约的几点呢？”
郑真伊沉默了一下：“11点。”
林绪有些惊奇：“现在是早上6点半，我是预约8点的，你怎么去这么早？”
郑真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跟你有关系吗？”
林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略了郑真伊的冷意，他笑着说：“太好了！我正愁怎么寄存我的行李呢，这样好不好，你帮我先背着，我出来后找你。我手机钥匙钱包笔记本都在包里，不太想在行李处寄存。”
郑真伊打开了电梯门，走了进去：“你是不是有毛病？”
林绪不由分说，也走进了电梯，按了关门键：“互相帮忙嘛！我第一次签证，有些紧张。对了，我学机械的，要去UCBerkeley，你呢？”
郑真伊没有回话。
电梯里的气氛极其尴尬。
林绪抬头看了看电梯显示的数字，微微叹了口气：“敏感专业呢，希望不会被check，我听好多人说，现在签证不容易。”
大使馆不远，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一起到了大使馆外。
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人排队了，林绪拿上自己的材料，把背包递给郑真伊：“等我啊！”
郑真伊冷冷看了一眼林绪。把她文件袋双手抱在胸前，并没有接过背包。
“UIUC？”林绪正好看到郑真伊文件袋里I20上的学校名称，惊奇道，“也是好学校啊。对了，帮我保管一下包哈！”
郑真伊没来得及说话，林绪就把背包放她脚下了，他则往队尾跑去，边跑边回头冲她笑喊：“等我啊。”
郑真伊没有理会那背包，径直往一旁的小树木走去，靠着树站着。
“靓女，你书包掉了！”有个大婶拿了背包，喊停了郑真伊。
郑真伊看了那包，忽地笑了：“谢谢你。”
大婶目瞪口呆地看着郑真伊把那背包扔地上，然后当垫子坐着。
“乖乖，这里边的东西怕是坏了吧？”大婶记得背包里像是装了笔记本电脑的。
天色已大亮，广场越来越热闹，郑真伊独子看着广场发呆。
上次在北京被拒签了，这次能顺利吗？
如果继续签不过，她是否还得继续留在国内，听着父母之间没完没了的指责互骂，应付那些随时觊觎她钱财的亲戚们，收拾无尽的烂摊子？
郑真伊觉得身上有些发冷，即使五月了，即使周围个个都穿着极其清凉。
“你几点的？”
“我约十一点的。”
“哦，我十二点的。”
不远处两人的对话忽然惊醒了郑真伊，她连忙站起来，跑去排队，一看时间，哭笑不得，才上午九点。
“靓女、靓女！你背包忘了！”有个人赶过来，把林绪的书包提过来，想要递给郑真伊。
郑真伊看了看那个书包，漠然道：“不是我的，扔了吧！”
那人拿着包，有些愣，此时有人朝他俩跑过来。
“郑真伊，我水过了！”
林绪的出现让排队的人稍稍骚动了一会，旁观的一些人也在偷偷看他们俩。
年轻的俊男美女组合，总是非常养眼的。
“谢谢你帮我保管背包！”林绪从那个捡到他背包的人手中拿过来，打探了下两人，”你们认识？”
那人笑眯眯地回：“这靓女刚才忘记拿包了。”
林绪一滞：“哦，谢谢你……对了，郑真伊，我也可以帮你保管你东西。”
郑真伊微微和他拉开了距离：“不用，我不信任你。”
林绪和周围的人都是一愣，气氛又极是尴尬。
“哦，那，祝你好运哈。对了，一会签证完，咱们一起在羊城玩一天吧？”林绪笑着问郑真伊，打算等她拒绝后，自己再离开。
郑真伊却是和他对视了，她一双漆黑的眼珠望着林绪，丝毫不掩饰她的鄙夷：“可以。”
林绪的脸色有些精彩：“啊……好……好的。我等你。”
这一次签证却是很顺利，签证官只额外要了自己的简历，再说一声要check一个月，收走了护照，就放自己过了。
从大使馆出来后，郑真伊被一股热风包围。
五月的羊城，很热。
“Hi，郑真伊！”林绪守在出口，见到郑真伊出来，打量着她脸色，“你过了吗？”
郑真伊点了点头。
“太好了！”林绪由衷地欢喜，说道，“我们先去小蛮腰再去上下九走一圈好不？”
郑真伊没有看林绪，热风吹过她的长发，羊城到处车水马龙，有着岭南特有的语言和风俗，她平静地做了个深呼吸：“我不认为我们之间熟悉到可以一同游玩的地步。”
“额……”林绪一怔，“好……好吧。我，我想去喝点凉茶，你要吗？我帮你买一杯？”
郑真伊烦躁了：“请你不要再烦我了，谢谢。另外，你帮我捡了身份证，我也算帮你保管了书包，我认为我们俩扯平了。”
林绪低下头：“对不起。”
郑真伊不置可否，决然离开，她长发扫到林绪的脸上。
“郑真伊！”林绪忽然低声，“我……可以加你微信吗？”
“你不配！”
郑真伊抱着自己文件袋离开，只留下一个身穿蓝色衬衣和牛仔裤的身影。
林绪的神情一瞬间无限落寞，只是，短暂的落寞过后，他远远地看着郑真伊的背影，嘴角露出极其灿烂的笑容。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他笑着望那女孩的背影，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姐姐，我竟然遇到他的女儿了。郑家人，果然骨子里就冷漠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