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术如墨
渡边凛拉开一脸怀疑人生的内藤英雄，一边听着脑子里凭空出现的歌声一边坐下询问道：“我是听我同事说你喜欢吃甜品的。”
女孩没有看渡边凛，她眼神飘忽地看着医院白净的墙壁，缺少血色的嘴唇轻轻开合：“他们觉得我是小孩，就应该喜欢甜食，所以每次我不舒服的时候他们都会给我甜食。”
渡边凛和内藤英雄对视一眼，然后已经恢复斗志的内藤英雄凑上前，问道：“那你喜欢什么呢？”
“……无所谓。”女孩用相当平淡冷漠的口吻说道。
渡边凛闻言咳了咳，用轻柔的，不带丝毫威严的声音问道：“可以叫你明菜吗？”
女孩的名字叫做深沢明菜，跟妈妈相依为命。情报上说，那个神秘诅咒师就是利用她妈妈的性命来强行定下束缚，逼迫深沢明菜喝下咒血的。
但悲剧也是在那时发生的，从没有接触过诅咒和术式的深沢明菜在喝下咒血的瞬间就立马失控，诡异的歌声无意间杀死了她的妈妈，如果不是有“不能主动寻死”的「束缚」约束着女孩，她大概已经自杀了吧。
天知道那个诅咒师是怎么找到这个与普通人无异的女孩的。
但在杀死自己母亲后，本就受了重伤，有极大心理阴影的女孩对任何诅咒气息都变得非常敏感和畏惧，精神也极度脆弱，在咒术师们小心的陪伴下过了两天才缓和过来，哪怕现在依然有些死气沉沉，但也比之前好多了。
听到渡边凛的话，女孩微不可见地点头，仿佛已经习惯。
“明菜酱。”内藤英雄拿着手上的甜品，以几乎要把渡边凛挤开的架势继续凑过来道，“真的不吃吗，这可是最新品哦，跟之前那些吃腻的可完全不一样哦。”
仿佛也受不了内藤英雄的嘈杂，深沢明菜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在气氛尴尬起来前，渡边凛拉着内藤英雄一起站起来，他道：“你好好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说着，渡边凛就打算转身出门，但这时内藤英雄拉住了渡边凛手上提的甜品袋，将它放到了病床旁的小柜子上，他对女孩笑道：“不管喜不喜欢都放这里了，想吃的话就吃一点吧。行了，我们走了。”
渡边凛看了内藤英雄一眼，没有反对他的决定，女孩也沉默地没说话，她看了甜品一眼，大抵是默认了。
走出门后，渡边凛看向内藤英雄问道：“她不喜欢还放那里干嘛？”
“呵呵。”
内藤英雄笑了笑，走到窗户旁，看着五楼的窗外道：“你小子要懂得观察啊，你没发现她最后看我的时候，眼睛是看着我的手吗？我手上有什么，不就是吃的吗？”
内藤英雄边说边从兜里抽出根烟，然后才突然想起现在他们就在病房门口，于是他只把烟叼在嘴里，继续道：“大概还是喜欢甜品的，只是失去母亲的悲伤让她不好意思把这点表现出来吧。”
‘听起来有点牵强……’
渡边凛拿出平板翻阅起情报，没看到自己想看的后他又拿出手机拨打电话，询问后挂断手机，对内藤英雄道：“以往给她买的甜品和糖全部被吃完了，而为她准备的正餐却常常留下一大半，所以情报里才会有喜欢甜食这一条……”
“这不就对了吗？”内藤英雄笑了笑，道，“我去下面逛逛。”
“我们不是已经跟这里留守的咒术师们交接过了吗？”渡边凛不太明白内藤英雄要去哪。
“对，但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怎么能不去到处转转呢，难道你觉得自己看地图就能全部记住并且在危机关头可以立刻做出正确的选择吗？”内藤英雄摆出前辈的架势道。
渡边凛瞥了眼内藤英雄嘴上的香烟，无奈道：“虽然总觉得你是要找地方抽烟，但你说的也有道理，快去快回吧，等会我也去转转。”
“嘻嘻。”内藤英雄立马拍了拍渡边凛的肩膀，然后就晃悠悠地走向了应急楼道。
虽然确实是要抽烟，但熟悉环境这句话也不是假的。
在即将离开时，内藤英雄突然回头问道：“你从她身上闻到了什么气味？”
渡边凛一愣，回忆道：“一股很淡的味道吧，好像带着点海腥味，但真的太淡了。”
“这是啥说法？”内藤英雄撇了撇嘴，嘀咕着什么转身离开。
渡边凛摇了摇头，收回目光看向窗外，刚刚他还闻到一点诅咒的气息，但很快就被袚除了，安排在外面留守的咒术师也很可靠啊。
总会有咒灵游荡到这附近，然后被咒血气息吸引，这些咒灵往往不强，但又烦得要死，要是刺激到深沢明菜就麻烦了，还好有其他咒术师帮忙。
渡边凛这么想着，拿起手机调出聊天软件，点开了已经加为好友的清野夕的头像。
翻看了下之前问好的记录，渡边凛犹疑了一会后又退了出来。
有点怕。
说实话，这种发自内心的害怕已经很少出现在他身上了。
前世他在上高中的时候，遗传的心脏病再一次突发，之后他也像深沢明菜那样只能静静地躺在病房里，激烈的游戏不让玩，刺激的食物不让吃，连上网也被严格限制，每天闻到最多的是消毒水，看到最多的是洁净的白色，还得忍受心脏的少许抽痛。当然，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对他而言，住院并不是少事，心脏抽痛也是常事，最开始是真的怕，但都已经被迫着习惯了。
没人愿意习惯苦难和恐惧，但不习惯，就很难走下去的啊。
但本以为这样静躺的岁月不会太久，也许他很快就能再去上学，但住了一个多月院后，等来的却不是好消息。
住院期间，他的心脏问题越发严重，抽痛也逐渐发展成可怕的绞痛，不那么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苦难不再是他能抵抗的了，直到突然死在病床上，穿越到这个世界。
想来，大概是那个夜晚，心脏突然罢工了吧。
怪不得它，也怪不了父母，他们也不希望看到这种事，在生下自己后更是费尽心力，没日没夜地陪伴他，他又怎么忍心怪他们？
他对原来的父母是抱着很高的敬意和爱意的，所以哪怕面对这一世糟糕的父母，他也只是不想见他们，而没有任何报复行为。
过去，遗传病始终在折磨着他，在穿越前，他从未感受过完好的心脏跳动，也从没有激烈的心跳，更没有进行过体育运动，每次都只能沉默地看着别人在阳光下奔跑和欢笑。
那是他只敢奢望的。
但那时候，那个年纪，他想到的第一个解脱办法不是自杀，而是期盼着像动画片里一样，有超能力可以拯救自己。
可惜，最后那次病重后，他连动画都没得看了。
但他依然渴望。
所以在穿越到这个世界，获得新的，健康的身体，见识到超自然的力量后，才会做那么多冒险的事吧。
对了，还希望自杀的原主也能穿越到他想要的人生里，算是一点愧疚的祝愿吧。
不过，这一切，他所有的胆大和冲动，它们加在一起都不能让渡边凛在一件事情上有足够的勇气——恋爱！
面对有好感的女孩，他是真的有些从心，有种梦想照进现实的感觉。能认识清野夕，问到她的社交账号已经是一大进步了。
至于进一步……
‘算了，饭要一口口吃的嘛，我现在心理年纪和生理年纪都才十七岁左右，有什么好急的，五条老师那么厉害的人不也没女朋友吗。’渡边凛这么安慰自己。
想到这里渡边凛忍不住笑了笑，他在穿越到这个世界后，不适应地徘徊在陌生的社会里，直到遇到五条悟这个超脱出社会规则的家伙。
有他在，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可以做任何不违背良心的，想做的事情。
也是他，带着渡边凛完全适应岛国的现代社会和咒术界。
“其实也没过多久吧。”渡边凛喃喃道，他认识五条悟的时间根本不长，但却受了很深的影响呢。
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他一直渴望，憧憬成为五条悟那样的人吗？
鼻尖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点微酸，渡边凛捏了捏鼻子，无意识地捕捉到一丝恶臭。
一丝熟悉的，充满腐臭味的恶臭！
‘不对！’
渡边凛立刻抬头看去，然后他就看到有一头巨大的血肉怪物从天而降砸在地上，再往上看，他发现特级咒灵·骷厄正在朝他挥手，然后对方就消失在了空中。
渡边凛的脸色瞬间无比阴沉。
它知道自己在这，是故意来这投放诅咒的！
“它们要干什么！？”
渡边凛咬牙切齿地看向刚刚砸在地面上的血肉怪物，发现那是一头全身长满肉瘤的怪物，跟之前他与七海建人碰到的怪物很像，但却更强壮和精细。
渡边凛迅速拿出手机调出一个联系人，在等待了一小会后电话被第一时间接通，渡边凛马上喊道：“立刻展开阻止空气流通的结界！”
为了应付特殊情况，高专那边配了一位水平相当不错的结界师留在这里。
“可是……”电话那里传来中年男人迟疑的声音。
“快！”渡边凛没时间解释毒气的事情，这附近的居民楼可没清空。
“是！”
挂断电话，渡边凛瞥了眼正在慢慢出现的结界，然后看向下面的肉瘤怪物，鼻子轻轻抽动，渡边凛皱起眉头，疑惑自语：“好驳杂的气息。”
他仔细地观察怪物，惊诧地发现怪物的嘴被线缝住，但这些线正在快速爆开，下一瞬怪物的大嘴就完全张开，数十头咒灵从怪物嘴中陆续冲出，沿着不同的方向逼近渡边凛所在的这栋楼。
释放完所有咒灵后，缝合而成的怪物抬起头看向渡边凛，露出嘲讽的笑容。
“靠！”
渡边凛完全没想到对方做的这么绝，他当即暴怒地一翻身跳出了窗。
那是五楼！还是医院的五楼！
渡边凛从没有在这么高的地方跳下过，但他现在必须尽快阻止这些咒灵，绝不能让它们靠近深泽明菜。
在空中，无数墨色水汽突然出现，在渡边凛落地前就在地面上积起大量墨液，同时渡边凛手上做出手印：
“蕴墨咒法·工笔！墨血！”
眨眼间渡边凛轰然落地，凭借强横的身体素质，咒力的精妙强化和墨血加墨液的缓冲，他平稳地砸落到地上。
无视染上大量墨液的制服，渡边凛缓缓站起身，凶狠地盯着冲来的咒灵和依然在嘲笑它的肉瘤怪物，一字一句道：
“把你们，全部宰掉！”
……
洁白的病房内，女孩恐惧颤抖地缩成一团，嘴上无意识地呢喃：“诅咒……诅咒……”
在她身旁，本来凭空漂浮着的芝士面包掉落在地，上面有被咬出不规则的，完全不像人啃的痕迹。
有虚幻的声音传来，像歌一样优美动听：“我会保护你……”
深泽明菜摇着头，柔弱瘦小的身体依然颤抖不已：“不……不要……”
“我会保护你……”
虚幻的声音重复着，女孩也在重复摇头，但越来越艰难。
巨大的，修长的幽蓝身体从空气中浮现出来，在她身旁不断游动，它无比虚幻，泛起清幽的蓝波。
女孩慢慢转移视线呆滞地看着，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她厌恶这怪物，就是它杀死了她的母亲，所以她不想再给它甜食吃，可是，也是它在保护自己，她不敢离开它，不敢告诉任何人……
咦？
它是谁？
我又是谁？
所以，我究竟喜不喜欢吃甜食呢？
歌声依旧深沉动听。
女孩早已经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回想现实，她厌恶它，若陷虚幻，她即是它。
如此矛盾。
她行走在浮生般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