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格之镰

        

柏木街所在的区域比较潮湿，墙壁上长满青苔和藤蔓，两边一排排的粗壮柏树投下笔直的影子，如同一行行扦插的墓碑。

        

尽管在路恩心中利爪已经被当作交换语言能力的祭品，但通过几次试探性的攻击，他就清楚地意识到，情况其实并不乐观。

        

理论上讲，仗着潜入阴影的便利，路恩很容易就可以攻击到利爪的下盘。

        

事实上他也是这样做的，他总是绕到利爪的背后或侧面，用锋利的长镰，要么削她的脚踝，要么戳她的屁股。

        

但是利爪就像脚上长了眼睛，总能够在镰刀挥到之前，或是侧移或是跳动，像跳着节奏欢快的探戈一样避开锋刃。

        

而他只要露头的时间稍长，指刃就会朝他头顶狠狠戳来，要是躲得稍晚一些，路恩绝不怀疑自己的颅骨上会多出五个窟窿。

        

这女人就像是一只生性凶猛的母螳螂，身形敏捷又极富攻击性，做她男人铁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但也不是没有对路恩有利的消息，利爪从不硬吃他的攻击，说明这种攻击还是会对她造成威胁。

        

如果利爪站在原地任由路恩随意攻击而不受任何伤害，那他不如放弃抵抗，用最后的时间好好想想留下什么样的遗言会比较帅气。

        

他在脑中思索杀死利爪的途径，不消片刻就得出结论，只有从她意想不到之处发动攻击，使其措手不及，他才有一丝胜机。

        

*

        

利爪再次躲过挥向她脚踝的镰刀，目标的危险程度与预想之中完全不同，与身上缠绕的邪恶气息相比，路恩所表现出的实力简直不值一提。

        

无论是力量、速度还是挥镰的技巧，路恩都显得十分稚嫩，甚至连被他杀死的死镰都不如。

        

唯一令她感到郁闷的是，这家伙的作战风格实在太过猥琐，不仅动不动就攻击下三路，而且一击不中就躲进阴影。

        

她当然试过攻击阴影，然而只感受到地面的坚硬。

        

但是她心中愈发笃定，如果路恩只有这点能耐，相信用不着多长时间就可以在酒坛子里见到他的内脏。

        

*

        

这份笃定来自于一套在世界上广受认可的灵能理论。

        

这套理论的提出者，因爵帝国宫廷首座，稷上学宫荣誉教授，灵能大师莫德莫斯，从凭依、刻度、等阶三个方面详细阐述灵能体系，为后辈理解和修炼灵能，打下牢固的基础。

        

理解灵能，首先要理解凭依，所谓凭依，就是灵能表现的形式，是灵能存之于世的躯壳。

        

在这里，利爪的凭依是十指，路恩的凭依是阴影。

        

凭依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灵能者擅长的作战方式和最终所能达到的高度，其重要性就像天赋之于人类一样不言而喻。

        

凭依必须使用灵能粒子才能实现，而个体所能容纳灵能粒子的数量，就是所谓刻度。

        

能够容纳的灵能粒子越多，灵能刻度的数值就越大，灵能者维持凭依的时间也就越长。

        

灵能粒子还能起到蕴养肉体的作用，因此刻度从某种程度上也决定了灵能者的身体素质。

        

前面两个概念都很好理解，等阶就稍微复杂一些，是指对凭依的开发程度，这里的开发程度并不仅仅指凭依的强度，也指凭依的形态。

        

*

        

利爪不得不承认，路恩的阴影凭依在潜力上要比她的十指凭依高出许多。

        

仅仅是阴影状态不吃物理伤害这点，就足以令她束手无策，若是给路恩三年时间，她一定扭头就走。

        

但是现在，利爪清楚认识到自己在持久作战上的优势——

        

她能够容纳二十刻度的灵能粒子，十指又是低耗型凭依，再加上配套的灵能武器，能维持长达一个小时的持续作战。

        

至于路恩，尽管不清楚他的刻度具体是多少，但从其表现出的攻击强度，就知道绝对高不到哪里去，而要维持阴影凭依，消耗也绝对比她大得多。

        

当然，如果不是路恩身上散发的邪恶气息，让他就像趴在白色桌布上的黑色苍蝇一样惹眼，利爪还真没办法锁定他的位置。

        

*

        

如果这场战斗有任何一位来自地球的旁观者，大概都会想起小时候玩过的打地鼠游戏，只不过现在这个地鼠手上多了一把镰刀，还会时不时地攻击玩家的脚踝、膝盖和屁股。

        

尽管这幅场景看上去既尴尬又滑稽，但当事人押上的赌注却是一旦失去就无法挽回的身家性命。

        

时间已经过去四分钟，路恩储存的粒子已然所剩不多，如果不能迅速结束战斗，他的死期只怕近在眼前。

        

但是，越是绝境就越要冷静，绝对不能自乱方寸，让布下的圈套功亏一篑。

        

而且，马上就要到收网的时候了。

        

镰刀从利爪正下方露出尖角，朝她两腿之间的位置刺去。

        

路恩并非有意攻击这个部位，如果目的是击中敌人，其实脚踝和膝盖是更好的目标。

        

但如果目的是恐吓和逼退，就必须攻击敌人会本能保护的重要地方。

        

当然，如果利爪对自己够狠，拼着私密部位受伤也要黏上路恩，那他也没什么好说，只能另寻他法。

        

但是利爪显然没有这种想法，在她看来这是一场消耗战，没有必要拼死拼活。

        

路恩趁机拉开距离，在阴暗的墙角下露出半身，肃然之色被兜帽掩盖，两只手掌浸在阴影之中，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道：

        

“来吧！祭品！”

        

被他视作祭品的利爪没有学过中文，自然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或者就算能听懂，她也不会将其放在心上，反而会发出“呵呵”的嗤笑声。

        

沸水里的蛤蟆还想翻天？

        

利爪再次俯身冲向路恩，她都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个猥琐的家伙会躲开她的指刃，像地鼠一样钻入地面上的阴影，然后又拿那柄镰刀给她剃脚。

        

这个剧本已经演过不下三十次，她实在想象不出还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变化。

        

说起来，那柄长镰还是她送死镰的第一份礼物。

        

利爪又想起她可怜的宝贝，以及他只剩一点渣滓的惨淡，想要烧成骨灰装进坛子都不可能，心中恨意就又多了几分。

        

但她很快发现路恩如同教堂里没有情绪的寂静雕塑，既没有侧身躲闪，也没有潜入阴影，而是保持一种半身直立的姿态，两只手像榕树根一样插入地面。

        

他为什么没有动作？

        

还是说已经放弃了？

        

利爪有些疑惑，但不影响动作，双手十指从左右两边斜插向路恩。

        

她仿佛已经看到一幅脖颈被刺穿的画面，这让她联想到烧烤时用两根签子十字插起的烤肉。

        

*

        

危险越来越近，死亡也越来越近。

        

路恩看见利爪十指上闪烁着的慑人的幽光，瞳孔快速收缩，全身皮肤都紧在一起，但依然没有任何动作。

        

机会只有一次，需要再近一点。

        

耳边传来风的呼啸，他按捺胸腔里如同沸腾的焦躁空气，呼吸就像即将爆发的火山一样沉重。

        

不能失败，忍耐一下。

        

直到他清晰地听见十指上亡魂凄厉的哀嚎，兜帽之下，狭长双眼愈眯愈紧，终于在这个刹那永恒的关键节点，骤然睁开。

        

“来了！”

        

柏树斜照在墙壁上的如同倒塌了一半的树影墓碑中，蓦然弹出长镰锋利的镰刃，就像墙壁突然长出利齿，择人而噬。

        

*

        

潜入阴影，或者更加准确地说，阴影化，路恩从犹格·索托斯那里获得这个能力不到三十分钟，但是只要体验一次，任何人都能发现它的隐藏性质：

        

阴影状态下，物体是不定形的。

        

路恩可以轻松地把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拧成任何一种形状，只要他想要这么做。当然，这种变化也会体现在他化身的阴影上。

        

所以从战斗开始打响，他就有意识地掩盖这种性质，给利爪造成一种黑影只会是圆形的印象。

        

而当他将这种性质隐藏在其他事物的阴影中时，利爪也就无从察觉他的意图。

        

当然，他所做的准备远远不止这一点。

        

在和利爪僵持的漫长四分钟里，他总是从地面发起进攻，并且一直攻击利爪的下三路，这就给她造成一种上身不会遭到攻击的错觉。

        

而当她将绝大部分的注意力集中在下半身时，她对上半身的防护就会不自觉地减弱。

        

众所周知，心脏、脖颈、头颅，这些能够造成一击毙命的人体要害都位于上半身。

        

同时，在这个过程中，路恩也在一步步引导她忽略一个关键性的事实：影子不仅存在于地面，也存在于墙壁。

        

想要制造完美的陷阱，总是需要花费大量的心血。

        

然而，尽管做了如此之多的铺垫，路恩始终只有一击之力，一击不中，死的就是他自己。

        

他必须按捺住躁动的动物本能，捕捉稍纵即逝的最佳机会，以一种引颈就戮的猎物姿态，迎接猎人的胜利曙光。

        

镰刃自下斜斜而上，迎向利爪如天鹅般长长的细颈，她俯冲的速度极快，利用相对速度的原理，镰刃的速度已经超过她来得及反应的区间。

        

路恩还记得这女人一上来就抹他脖子的事情。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