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泡在蜜罐里
前往迷颂画社的沥青路上, 两侧开阔绿景被梧桐繁密的枝桠所倾覆。
秋光自缝隙泄下，在漆黑的车身上圈出无数斑驳的光点。
七扭八拐绕过这个时节仍是翠青的山体，汪着的湖泊旁, 隐匿在环山之间的建筑初初显现。
梁音婉借着来迷颂画社探望女儿的由头，提前踩好了点，说是要来迷颂画社这边采风外加野餐。
大家族人多, 难能有齐聚在一块儿的时候，今天好不容易都有空闲, 天气又极好, 当即便拍板定了下来，一并驱车开到了迷颂画社的外沿大道。
迷颂画社早前又往西边扩建了些, 和先前三幢楼相连略有不同的是，这回的建筑主体都是独幢, 也依此迎合了甘蜜对于画社未来多元化发展的需求。
去年初, 迷颂画社旗下社员各式参展, 连连轻松刮下各大画展金奖, 在奖项方面一骑绝尘之余，愣是轰动了整个画界。
这里面最有嚼头的便是先前甘蜜还在发行的单行本, 在宋氏官微特意回应过后, 网友又扒出宋慕之主动置顶评论的操作，讨论间愣是将热度飙起好几个台阶。
有更甚者因为太喜欢两人了，时不时还会寄信来。
但画社的建址非常私人且不接外客，笼统接下了粉丝的好意后, 整个画社复又笼在了三面环翠的山林间。
只因为提笔而来的创作仍在继续。
而比起这些，能在迷颂画社周遭挑一整片草甸用以野餐, 也算是稀奇事了。
梁音婉原先便想过要趁着秋高气爽的时节来场相聚，现如今天时地利人和, 她在准备充分之余，还真算是赶上巧了。
布置餐垫，拱起烧烤架，盘腿围坐。
一行人热热闹闹之余，连带着身后的柑橘果林都泛着别样的霞暖。
草甸前的芦苇荡随着秋风晃，偶有白鹭隐在其中，赤黑的细掌沾湿掠过水面，不过轻又缓的几下，愣是惹得家里的崽崽们又惊又笑地闹。
奶娃娃还处于对世间万物都好奇的阶段，眼下瞅着漂亮又少见的鹭鸟，顾不得烧烤的香味儿，待在原地便连连蹦得老高。
今天这场野餐，甘宋两家的人差不多都在。
甘鄞合有事暂时赶不过来，没了这么个人来逗趣两个崽崽，小山竹和小葡萄愈发黏人，几乎都要粘在甘蜜的腿上。
走一步便要拖半步，恍若加了稠浆的牛皮糖。
秋天的草甸远远没有夏日的柔软，被劲风刮得不再软趴趴地瘫着，只横竖立了起来，用手指捏都硌得要命。
小葡萄软嘟嘟的小屁屁被泛着毛刺的草扎得不轻，弄得格外痒。
毕竟是女孩子家，这会儿已经知羞了，她压根不好意思去挠，愣是憋得脸蛋儿都粉扑扑的。
后来实在是拧不过那股子钻心的毛刺感，小葡萄眨巴眨巴那双像极了甘蜜的眼，小嘴儿往上翘着一瘪，只顷刻间眸中便泛起了亮亮的一层水光。
薄薄的泪花就这么浮着，惹人怜爱得不行。
一旁的长辈闻声尽数围了过来，又是抱又是心肝宝贝儿地哄着。
小葡萄这会儿倒是有原则极了，仍是忍着谁都不给碰，只在甘蜜赶过来的时候，哼哼唧唧地让妈妈亲自上手搓。
大人们愣了会儿，当即放声大笑，纷纷打趣，说小姑娘还挺能忍。
小葡萄听得似懂非懂，扬起漂亮的脸蛋儿，撅着小屁屁便往爸爸的大衣里钻，盖住小脑袋后两耳不闻衣外事儿。
这般模样，倒是惹来宋慕之淡淡睨过来的视线。
甘蜜正半蹲着去轻轻地揉小葡萄的屁屁，迎接了他这般灼灼的目光，挠了挠自己的耳廓，“怎么突然这样看着我啊……”
宋慕之指了指还在自己怀里蠕动着的那一小团，轻笑道，“在想小葡萄是随了谁。”
经由他这么句话，甘蜜倏而想起先前她也各种以此讨巧的事儿。
……能是随了谁？
明摆着的女承母业嘛。
甘蜜轻轻哼了两声，惦念着还跟着甘鄞承学钓鱼的小山竹，刚要扒开大衣将小葡萄搂过去。
小小的粉嫩嫩的团子倏地从自家爸爸的大衣缝儿中探出半颗小脑袋来，“爸爸，小姑娘是什么意思呀？”
听到自家女儿这么问，小两口纷纷将视线定在小葡萄身上。
估计是刚才听到长辈这么说，一直记在心里准备着来问。
宋慕之没回答，却是抬眸望着甘蜜。直望得她满头雾水。
发丝被遒然的风吹得稍乱，默然已久的宋慕之终是有了动作，抬手将落在她肩侧的发抚顺。
“什么是小姑娘？”缓缓复述着这句，宋慕之终于收回视线，继而俯身半蹲下来，视线和小葡萄平行。
他明晰指骨攥着自家女儿的小手，探手朝着甘蜜点了点，“妈妈就是小姑娘。”
终于明白宋慕之方才看过来的寓意，甘蜜面上悄悄地攒了点被浸润开的绯然。
“那我知道了！”小葡萄就在这个时候兴奋地举起手，“妈妈是小姑娘，小姑娘就是漂亮的香香的意思！”
“对。”宋慕之笑着揪了揪女儿的小脸蛋，将甘小姑娘也拉入怀里揽紧。
顺势附到甘蜜身旁，他含着她的耳垂，卷来的灼烧气息几欲将人烫化，“女儿的解释好像还不太够。”
不太够……怎么就不够了？
还沉浸在方才飘飘然中的小姑娘有些不解。
她开口要询问，却是被宋慕之抢了先。
宋慕之撑着托盘式窝在臂弯东张西望的小葡萄，却是倾身向前，垂眸便咬住甘蜜的红唇。
他淳沉的嗓音就这么随风逸出来，“除了她所理解的，还有我喜欢的，我最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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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雾帘重，下午时分天气转阴后，寒郁湿冷。
晚餐也不好在草林间施展，梁音婉原先便预备将晚餐作家宴定在甘宅，眼下众人收拾一番，纷纷打道回府。
待到回到大院，暮色已然又沉了一个度。
宋艾千坐的是甘鄞转的那辆车，进了甘宅，她拉过从刚开始就不见人影的好友，撂眼望去，却觑见她润着水儿似的秀美面容，粉黛似的浅浅晕开。
“你脸这是怎么了？”
甘蜜想打哈哈绕过去，奈何跟屁虫小葡萄此刻的耳朵格外得灵敏，清脆的嗓儿仿若响彻云霄，“爸爸刚才啵啵妈妈了！”
这话乍出，不仅迎来了周遭人目光的锁定，还将赖着自家二舅的小山竹给吸引了过来。
甘蜜卷翘的眼睫颤得厉害，想捂嘴都不行，晚了。
宋艾千笑睨了眼她，继而捞过小葡萄，点了点她的面颊，继续逗她，“小葡萄，你和我们说说，爸爸妈妈当时是怎么啵啵的？”
小葡萄瞪圆了眼儿，眸中迸起亮光，只是刚要开口大肆描述一番，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迈过来的小山竹给抱住。
制止了自家妹妹，他俊帅的小脸上携着一本正经，“爸爸说要保密。”
爸爸说……
甘蜜原本正攥着拳头要去扑看好戏的宋艾千，听此抬眸往喧闹着的客厅里看去。
宋慕之正在和甘季庭甘鄞承低声交谈，身形颀然。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凝视，他侧首，视线精准地探过来。
宋慕之发顶映出顶上的光，面容反倒隐匿在半明中。
四目相对间，他的眉眼倏而聚敛上笑意。
甘蜜被他带得也咧开嘴角，随即轻轻别开脸，任凭心间紧一阵缓一阵地淌过收缩又鼓起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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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梁音婉准备做老式火锅，这个天儿吃最是熨帖。
也不需要多准备，拿出家里的紫铜锅烧过一遍，往里浸满甜山泉，扔些大料进去便能汩汩地冒汽儿。
肉都是现切的，蔬菜都掐最鲜嫩的择，绿汪汪的几盘，看得人食指大动。
调料还需要准备，家宴还没开席的时候，一群人窝在客厅里，或高声或低声交谈。
明亮的光在玻璃窗上晕开被热意附住的朦胧，甘季庭拉着甘鄞起下棋。
周遭的人围过来看这对父子俩切磋，倏而，不知道谁刷到了什么。
提起了前段时间甘鄞起再次因为绯闻上了热搜的事。
甘季庭不动声色，只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对面的人，“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交待的？”
甘鄞起嗅到空气里那股若有似无的淡淡质问，当即敛下眉眼，松了棋子将双手摆正在膝盖上，低着头诚恳道，“爸，热搜上被拍到的确实是我，过几天我想把人带到家里来，您这边可以吗？”
甘季庭视线收回，手上动作倒是不停，又下了颗棋子，“我可以又怎么，不可以又怎么，你大学毕业那年在你妈房里没忍住哭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有今天？”
他提的是当年的事。
从小到大甘鄞起都是人中龙凤，也很是让人省心。
原本大学里谈了恋爱，家里都高兴得要命，听说对象是位网红，甘季庭和梁音婉也不曾反对。
只觉得自家儿子喜欢就好，可后来闹成那样。
谁能想到陷得这么厉害？分分合合了好几年，到了现在据说烧如烬原，又死灰复燃了。
那个网红生得妖冶，身段十分惹-火，嗓音娇得能滴水，早先还被甘鄞合调侃，说没想到大哥品味这么欲。
就这还被甘鄞起护犊子似的训了顿。
眼下听甘季庭提起这件事，甘鄞起嗓音骤然低了下去，“爸，能不能先别提……”
“自己做的让我别提，世上哪有这么两全其美的事？”甘季庭没打算放过他，“人姑娘对你真不真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是你自己没处理好感情这回事，甘鄞起，你总该长点教训。”
“公司那边我会取消掉你近三个月的休息时间，这段时间你就专心忙工作，其他的事我以后不会再说任何一个字，到时候再来你妈房间里哭，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甘鄞起听此，却是松了口气，甘季庭这样的举措反倒意味着他让了步。
应了声后，他冷峻面容复又携上些许柔和。
甘蜜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大哥，你因为这事儿……还哭过啊？！”
甘鄞起尴尬得咳了咳，打着哈哈应付过去，随后抱起懵懵地立在旁边的小葡萄，将外甥女放在怀里，这才继续下棋去了。
甘鄞合是饭点才到的家，他姗姗来迟后，捞过甘鄞承甘蜜家扑上来的四个崽崽，摁在大衣上闹了个够，闹得奶团团们发丝儿都蓬乱了，这才松了手，褪了大衣往厅内迈。
三五个紫铜锅早就已经腾腾出袅袅的热雾，被肉炙烫过的味儿铺满整个侧厅，香得扑鼻。
“在吃什么好吃的？”甘鄞合望着这一群人聚在家里，目光落在圆桌上。
梁音婉看小儿子来了，指了指特意腾给他的座椅，“怎么才回来？给你留了座儿，让你早点回你不听，看看，我们都吃上了。”
“妈，这不是太忙了！”甘鄞合给梁音婉捏了捏肩，习惯性地探到甘蜜头上，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后，这才坐了下来。
只不过还没坐下多久，给他拿调料碗的梁音婉就发现了不对劲，“甘鄞合，你脖子怎么回事？”
甘鄞合这会儿刚捞起块儿甜糕试图将小葡萄从宋慕之那边骗过来，听梁音婉问也不甚在意，“脖子怎么了？”
梁音婉拧眉看他，“你说怎么了，有印儿。”
甘鄞合身形一顿，仍是面不改色，只是罕见得磕巴起来，“……蚊子吧，蚊子叮的。”
梁音婉探头在他后颈上复又瞅了眼，好笑道，“你家蚊子能叮出这么大的牙印？再说了，这个季节哪来的蚊子？”
甘鄞合不再应声，酝酿许久都没憋出来一个字儿来。
梁音婉见他这样，哪还有不明白的。
自家的这个小儿子是混，可以往泡酒吧，也只是泡，原先在她的叮嘱下也没随意地去祸害女孩儿，眼下能留这么大的印儿，看来还真有情况了。
梁音婉这样想着看了眼主座，甘季庭接了这样的眼色，当即看向甘鄞合，“老四，吃完饭后你来我书房一趟。”
甘鄞合哪敢忤逆，讪讪地应下后，周遭的揶揄声在下一秒响彻甘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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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一群人窝着聊天。
小葡萄和小山竹平日里最爱的小舅舅上了楼不见踪影，他们就赖上了二舅。
待到玩够了累了，躺下便睡得跟猪儿似的。
甘宅备了不少小娃娃小憩用的床，此刻这对龙凤胎面对面地伏在被褥上，呼噜噜的声响随着一鼓一鼓的小肚皮拉扯开调，大人们纷纷默契得压低了嗓儿，时不时再去捏捏奶团团半攥着的小手儿。
甘蜜原本拉着宋艾千和陆葳在聊天，此刻望着安睡着的自家的两个小不点，只觉得万千情意都绵软如雪，顺延着被晒化了的温度融开，随后缓缓蔓延。
晚上为了不叨扰上了年纪的宋老和宋奶奶，一家四口在甘宅里歇了。
小葡萄之前来睡过好多回，最喜欢自家妈妈的卧房。
只不过眼下兄妹俩窝着，静静地敛下乌黑的眼睫，反倒让这样的夜看起来安逸许多。
宋慕之没让甘蜜帮忙，一举推着两个崽崽，往房间里迈。
将兄妹俩安置着放好在了大床中央，轻轻地铺好被褥后，他长腿迈开，在阳台上寻到了小姑娘的身影。
甘蜜立在阳台上，半撑着手肘往大院里眺望。
此刻院内静然如斯，唯有昏白的光晕开在青石板上，囿过一圈又一圈。
“芝芝。”她唤了他一声。
“像今天这样，可真好啊。”感受到自身后拥过来的温热胸膛，甘蜜任由宋慕之揽紧，“往后的每一年，我们都会像是现在这样吗？”
宋慕之低头，下颌搭上她的肩，继而偏头埋在颈侧，“有我一个还不够，我的甘甘是不是太贪心了。”
“这就叫贪心了？”
等等……什么叫有他一个还不够。
小葡萄小山竹自动神隐了？
利落地往后来了个柑橘式肘击，小姑娘嗓音忿忿传来，“老想着和我在一块儿……孩子都不要了是吧！”
宋慕之清浅地笑起来，嗓音在被风镀过的萧瑟中愈发惑人，“那两个现在不是睡了？”
“睡了又不是不存在。”小姑娘嘟囔囔地转过身，更埋入他怀里，“自己这样想还要把锅推出去，坏芝芝。”
“臭芝芝，坏芝芝。”宋慕之咬住她的脸颊肉肉，坏心眼地往外扯了又扯，“在你这里我就没有好的形容词？”
甘蜜连忙去捂自己的脸，双眸勾成两弯弦月，“起码今天份的是没有了！”
两人又闹又笑的，最后还是半拥着彼此，说起了最为熨帖彼此的小话。
屋内的崽崽们睡得恬然，屋外拱起叠着的身影承接着这样的静谧，将情意延续。
透过阳台的半个角儿往大院里觑 ，接连幢幢洋楼的樱桃树秉着簇新的绿，在夜色里浮起昏昧。
一如过去既往的所有，无论淌过怎样的春夏秋冬，暖寒交接。
皆屹立不动，任凭岁月流逝时光更迭。
遥遥望去，飒飒树声，万籁皆繁。
和你并肩相携，看天光明蔼，看漫天星然。
此去风来，望眼皆山海。
且让我拭身前行，揽你入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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