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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音绕梁

        

那天雪消地滑,他们一路走了回去。


        

沈秀当时已经收了摊准备和几个邻居阿姨出门逛,余声进屋去找梁雨。几分钟后,梁叙端着一盆热腾腾的红薯进来了,三个人一起看上了电视。


        

“那人谁啊。”他一面咬着吃一面说,“架打得不错。”


        

俩姑娘:“……”


        

荧幕上陈小春演的古惑仔招摇过市,那痞样儿迷得梁雨七荤八素。看到一半小姑娘去后院上厕所,刚好演到一男一女在巷角忘情的接吻那块。


        

凌晨两点半的深水埗老街激情暧昧。


        

余声一点一点的咬着红薯,心思一紧目光都不敢乱动。梁叙默不作声的从她身上掠了一眼,五脏六腑都他妈发烫起来。他的喉结不自在的上上下下,低头看了眼地面又抬起。


        

“我出去抽根烟。”他说。


        

余声愣愣的坐在床边,眼睛盯着电视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等他出去了,她才松了一口气。那段吻戏长达一分半,余声看的面红耳赤。


        

梁雨回来那部分已经过去。


        

因着昨晚网吧包夜的缘故,梁叙抽完烟回来没待一会儿就发困回自己房间睡觉了。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有人推开门进来,然后又出去了。


        

很久之后,又有人进来了。


        

“还睡着呢。”陈皮将自己扔他床上,“赶紧起,李谓叫打牌。”


        

梁叙半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然后下床将皮带重新扣上。陈皮盯着他墙上贴的金发女郎和重金属海报乐了,笑着玩笑说怎么会喜欢余声这型。


        

“你来没见余声?”他问。


        

“没啊。”陈皮说,“梁雨一个人在看电视。”


        

梁叙洗了把脸,俩人一起去了李谓家,加上李谓他爸,四个人凑了一桌麻将。外头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了起来,点着煤炉的屋子温暖安宁。


        

四十岁的男人一面撂牌一面讲经布道。


        

陈皮只顾着赢钱,梁叙一直在输,两人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后来打了一桌又一桌,李谓将他爸的话凝结成一句周星驰的经典名言:如果做人没有梦想,那和咸鱼有什么分别。


        

那俩:“……”


        

后来梁叙被沈秀一通电话叫了回去,说是要给羊城一个酒店送菜。他开着三轮汽车立刻赶了过去,到地方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风雪乱吹。


        

他帮着卸菜搬去后厨。


        

掌大勺的胖子和沈秀是老相识,一斤多给了一毛钱。梁叙算好账告辞,经过酒店大厅的时候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许镜穿着黑色通勤装,正对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点头哈腰。


        

等那男的离开,梁叙走了过去。


        

“许叔知道你在这么?”他问。


        

许镜轻轻摇头:“过年找个活儿不容易,你别说漏嘴了。”


        

梁叙‘嗯’了一声,余光扫了一眼她瑟瑟发抖的腿,什么也没说趁着时间还不算太晚先走了。他开着车行驶在回去的公路上,一根烟抽的人神清气爽。前方的路一片黑暗,只有雨雪纷飞。


        

那些年他还是十六岁,喜欢撒野和新鲜。


        

当十八岁的许镜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忍不住骨子里的探索和尝试。在一个夏天的傍晚,如果不是忽然转醒,他差点就收不回来那只摸进她衣衫里的手。


        

好在他们都假装忘记那次春光乍泄。


        

雪在路上变大了,到家已经是九点有半。陈皮在他家和梁雨玩五子棋,一个比一个犟指着对方说悔棋。他把钱给了沈秀,半坐在床边按着遥控器看足球。


        

“李叔挺看好你。”陈皮一面下一面说,“刚你一走他就说了,你这小子绝非池中之物。”


        

梁叙淡笑了一声。


        

“我说你有想过以后去哪儿混么?”


        

陈皮的话是有道理的,就他那成绩到了只能走技校。梁叙目光盯着电视半天没动,7号守门员在上场三十八分钟后第一次截住了球。


        

“再说吧。”他淡淡道。


        

日子慢慢的逼近三十,小镇也开始有了年味儿。农历二十五那一天,余声收到了陆雅从国外寄回来的新年礼物,除了画册还有一个诺基亚手机。


        

她没拆封直接塞进柜里。


        

房间里外婆和余曾在打电话,余声溜达去门口自己转。地面上被泼了水的地方结了一层冰溜子,来往的行人走在上头磨了一点黑泥。


        

方杨过来找她去逛集市。


        

小镇的街道上有卖鞭炮和喜糖的,批发花生瓜子的,还有六七十岁的老人当面写对联。再往里走就到了菜市场那条街,猪肉一斤十几块。


        

她正往前走着,肩膀被人拍了下。


        

“梁叙正找你呢。”李谓说。


        

余声过去沈秀摊子的时候,他或许是刚从她家转回来。菜市场的喧嚣施展不开他的声音,梁叙拉着她往屋里走了几步。


        

“跑哪去了?”风灌进他嘴里。


        

“你找我啊。”她回头看了一眼被人流挤在里头的方杨,“什么事?”


        

她一副不是很期待急着要走的样子,梁叙拧了下眉头。他这几天忙着家里的活儿,有些日子没见她。梁叙扫了一眼她的衣服,白色羽绒搭红色格子裙。


        

“大冷天穿成这样?”


        

余声低头又抬起:“不好看吗?”


        

“……”梁叙艰难的动了动喉咙,“没有,走吧。”


        

等到坐上车,她才后知后觉问他去哪儿。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她将红色围脖拿了下来抱腿上。梁叙将车开出了小凉庄,向羊城开去。


        

她用他的手机玩盖楼房。


        

车子缓缓奔驰在公路上,余声玩了一会儿没劲。她对着窗户哈气,然后用手指在玻璃上画圆圈,外面跟荒原似的雪地一直在后退。


        

“梁叙。”她叫他。


        

他偏了下头:“嗯。”


        

“我们以后去旅行吧。”


        

她的声音听起来特别认真,梁叙搭在方向盘的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上头的皮子。余声还在玻璃上涂涂画画,梁叙笑了一下。


        

“这边的雪比西宁好看。”她又说。


        

远处不算温暖的太阳斜斜挂在天上,好像张开双手似的等着一辆又一辆车开进来。余声掏出mp3听起了歌,陈小春的声音低沉绵长。她放给他听,梁叙问谁的。


        

“以后那种片少看。”他放起车里的歌,“少儿不宜。”


        

当时余声一瞬间就意识到他的话外之音,脑子里那个画面又冒了出来。她偷偷瞄了一眼他,后者面不改色淡定的很。于是她开始不说话了,大脑开启自动屏蔽系统才不至于脸红。


        

羊城只有一家电影院,位于东大街那条路上。


        

到了城里,梁叙将车停在外头去小窗口排队买票,余声乖乖的站在线外看着他打开钱包的样子。电影院里坐满了花花绿绿的人,她一面吃着爆米花一面四处看了看,大都是一男和一女。


        

电影演的是无人区的故事。


        

母羚羊为了保护小羚羊声东击西引开那些偷猎者,最后自己倒在了枪口下。整个画面以暗黑色为主,甚至还带着点黑色幽默,看得人沉重并且难忘。


        

后座有人感叹母爱伟大。


        

余声吃着嘴里的爆米花不是滋味,她的心里也矛盾起来。梁叙侧头看了一眼昏暗里的她,目光复杂了半响,然后又不动声色的转了回去。


        

片尾曲慢慢的一点一点跑了出来。


        

梁叙拉着她的手从放映厅出来的时候,余声还沉浸在刚才的剧情里。小羚羊偷懒不肯练习跑步,母羚羊严厉苛刻一个微笑都不曾给。她耷拉着脑袋不肯说一句话,只是脚步漂浮着跟他走。


        

“饿不饿?”他低声问。


        

余声没点头也没摇头。


        

羊城广场点满了花灯,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梁叙寻着一个缺口带她进去看,余声被满地的光芒亮花了眼。一个个跟莲花灯似的,拼成了千奇百怪的动物模样,她刚刚的坏心情或多或少有些平复。


        

像走在美国片里的神秘王国。


        

身边一个小姑娘蹲下了身子,高空有人将小风车从手掌心划了出去。余声只听见耳边他说了句什么,她当时没在意。目光里全是广场里的花灯和好玩的小物件,等到再回头梁叙却不见了。


        

她心底一慌,推开人群就去找。


        

羊城有很多错综复杂的街道,余声沿着广场走的远了。她想往回走却迷了方向,那条路人烟稀少偏僻冷清。余声望了眼广场的方向,不知该走哪条路。


        

她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有个老婆婆从她身边经过,余声上去问路。老婆婆给她指了指又看她听不太懂,拉着她胳膊不由分说就带她过去。余声忐忑的跟着,一直看见广场才放下心道谢。


        

梁叙远远看见她迅速跑了过来。


        

“不是让你等着别乱跑么?”他口气有点重。


        

余声鼻子一酸,瞬间红了眼眶。梁叙愣了一下扇自己嘴巴子的心都有了,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去擦她眼泪,轻里轻气的哄。


        

“我没乱跑。”她一眨眼,泪花吧嗒掉。


        

“我知道。”梁叙声音更低更轻了,“没找见我吓坏了是么。”


        

余声咬着唇含糊不清的‘嗯’了一下,等眼睛擦干净她才看见他手里的糖葫芦。梁叙想起四月那时候,他从熟人嘴里听到父亲在西宁老街的消息。足足在那边转悠了好几天,直到大半夜在破街上见到她。


        

“西宁那次怎么没见你吓成这样?”回到车里,他逗她。


        

余声舔着糖纸,扫了一眼车外的灯火又看向他。


        

“那不一样。”她轻声说。


        

寂静的深夜里,他将车慢慢开回小凉庄。余声吃完糖葫芦靠在座椅背上,眼睛看向车前窗外的漆黑。路又宽又长没有尽头,她想起下午那个电影讲的是母羚羊用生命换来了小羚羊的成长。


        

“梁叙啊。”她说,“我是不是不太懂事。”


        

陆雅的严厉让她喘不过气,可没有陆雅她就不是现在的余声。更何况现在和余曾刚离婚,那痛苦和艰难不必她渴望自由的心少。


        

“你才十六要那么懂事干什么。”梁叙看了她一眼,“长大自然就懂了。”


        

没头没尾没来由的一句话,余声没想过他会明白。身边只有他的呼吸和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天气晴朗前路有光。或许只是一刹那的功夫,她觉得世界漂亮通透极了。


        

“什么是长大?”她问。


        

“长大?”梁叙平静的看着前方的路,嗤笑了一声,“长大就是有一天你遇到了天大的事儿也能把它当个屁给放了。”


        

话操了点,可她爱听。


        

车前灯照着沉沉黑夜,梁叙翻出磁带放了点音乐,是郑钧的私奔,他在唱我梦寐以求是真爱和自由。余声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风一个劲儿的往里蹿,她又将窗户摇上去。地辽海阔,这样的日子她希望一天长过一天。



余音绕梁》是作者:舒远倾才力献的一部情节荡气回肠,扣人心弦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