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农学基地
守卫军太多了。
因为之前几个高级研究组想要长期驻扎在丘城,带了太多守卫军出来，导致现在离开的队伍太长，一辆辆大型军用运输车浩浩荡荡跟在后面,往哪走动静都不小。
经常有异变植物冒出来，对这支队伍下手。
被留下来的中级研究员们中，有人受惊，甚至开始发高烧说胡话。
守卫军中的医生过来,喂给那个中级研究员吃下药，就没再管了。
管不了,这是心理问题。
谁不怕出事，这里又有谁不是被留下来的,连严胜变一对儿女都留在这。
好在这样的人只是极少数，大部分中级研究员都安静坐在车内，听异杀队的安排。
他们在一个废旧城市内停了下来。
“我记得五队当初说在这里留下了两箱东西。”严流深道,“里面可能有新的光脑,我去找找,说不定可以和中央基地那边联系上。”
异杀队常年在外有个习惯,任务结束返回的时候,会将身上一些东西留下来,这样以后别的队伍或许能用上。
“快去快回。”姚让带着二队散开，主要还是护着中间这些下车的研究员们。
“坐一天车了。”何月生双臂平抬，往左右扭了扭,活动身体,“这一路上的异变植物也太多了。”
“幸好都是A级以下。”危丽两只手揣进袖口中,说话都冒出白色雾气,他们离丘城越远,天气越冷。
小黄鸡牢牢蹲在她肩膀上,完全不怕冷，神采奕奕张望。
赵离浓走下车，站在危丽侧后方，安静看着小黄鸡。
小丽大概察觉身后有人盯着，竟然张开一只翅膀捂住了自己肥嘟嘟的屁股，以防他人窥觊。
赵离浓：“……”
她只能想起当初小黄鸡戴的屎兜子。
“我们能顺利回去吗？”佟同坐在车踏处，抬头问前面的几人。
“肯定……”危丽转身话到嘴边，想起自己霉气罐体质，仰头看天，咕咚几下咽了回去，口中不清不楚嘟囔哼着，企图蒙混过去，假装什么也没说。
严静水抱着枪，笃定道：“能回去。”
何月生杵了杵旁边有些出神的赵离浓：“在想什么？”
赵离浓回神：“我在想演替的过程。”
“什么演替？”危丽好奇问道。
“任何演替都需要经过六个阶段，迁移、定居、群聚，再是竞争、反应，最后稳定下来。”赵离浓缓缓道，“我怀疑异变植物正在发生演替，且已经进行到了第二、第三阶段。”
何月生听完偏头道：“那些A级异变植物先是消失迁移，再定居各处，第三基地也算出现了A级异变植物群聚。”
严静水皱眉：“那接下来是……竞争？”
“如果有第四阶段，异变植物和人类，以及它们之间都会存在竞争。”赵离浓若有所思，“异变植物之间的竞争对我们或许有利。”
自然界中，各物种都存在竞争抑制的关系。
赵离浓的研究方向从一开始就和植物之间的抗性有关，比如用异变郁金香的粉剂影响其他异变植物，她期望找到合适异变植物，能够更全面有效打击别的异变植物。
只是如今一些A级异变植物在进化变强，他们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
赵离浓想起丘城的异变侧柏，那种力量，若当时没有异变松树的牵制，恐怕连零队也不一定能走出来。
“他们回来了。”佟同望着不远处，忽然提醒道。
众人转头看去。
异杀三队开着车从左边过来，车还未停稳，严流深便跳下车，掌心中还握着一条银色手环。
姚让诧异：“真有新的光脑？”
严流深将银色手环丢给他：“里面有十几条，我拿了两条出来。”
他也是听五队提过一次，说在这边放了两箱电子产品。
刚刚箱子里还有无人机和行动记录仪，严流深也拿了出来。
姚让接过来，拇指在表盘一划，快速认证后，光屏亮起，显示信号微弱。
“各地基站大概都受了损，信号不太好。”严流深已经换了新的光脑，举手在各处晃了晃，“这里总算有点信号。”
他第一时间联系中央基地军队，想问清当前的情况。
信号虽然微弱，又断断续续，但好在最终打通了。
光屏亮起，那边的人脸色凝重，眉心紧锁，快速程序化询问他们所在地，多少人，附近情况，并道会派人过去救援。
“我们这里人太多，如果救援需要运输机。”严流深报了现在的位置，反过来问对方，“离这最近的驿道有没有列车在运行，我们可以自己过去。”
“……没有。”对面的人沉默片刻后道，“目前所有基地驿道关闭，列车全部停运。”
“全部停运？”严流深脸色一变，“不是有墙阻拦？”
除了第九农学基地的驿道围墙没建好，其他各基地的驿道都有金属高墙围着，自建好后，从来没有过一次全部停运。
这次，严重程度有些超过了他的想象。
“一些高墙被A级异变植物撑破，还有各种B级异变植物出现在附近，为了减少伤亡，中央基地决定列车全部停运。”对方快速道。
这么一来，各基地成了孤岛？
“你叫什么，你们有多少人？”对方又问。
“严流深，我们这……”严流深刚想报人数，光屏一暗，信号中断了。
他看了眼本队的工程师队员，最后还是放弃去维修信号塔，太耗费时间了。
对面姚让摸着光脑，脸色有些奇怪。
严流深让下车的人上去，准备继续前行，临走前见到他神情不对，多问了一句：“怎么了？”
姚让走到他身边，语气复杂：“零队正在接受实验。”
严流深眉宇竖起：“什么实验？”
“据说中央基地出现了一种基因针，能最大程度激发人的潜能。”姚让是姚家人，一登上自己的通讯账号，便收到了各方传来的信息。
严流深反应迅速：“之前那个所谓的新异杀队用了基因针？”
那些新异杀队俯视的眼神，他到现在还记得。
姚让点头，低声道：“他们是第一批三期临床实验成功的人。”
上车前，姚让喊住了危丽：“单组长安全回到了中央基地。”
危丽眼睛微睁，脸上下意识浮现出笑容：“真的？我妈没事？”
姚让确认道：“没事。”
危丽顿时兴高采烈坐上车，回头对赵离浓道：“学妹，我就知道我妈不会有事！”
何月生靠在座椅背上，懒洋洋道：“你现在该担心自己能不能顺利回去了。”
危丽张口：“我……”
她闭上了嘴巴，及时咽下要说出来的话，坚持打破霉气罐人设。
赵离浓扭头，升起车窗时，目光落在不远处两位异杀队队长的脸上，他们似乎有些奇怪。
……
中央基地，农学研究院实验室内。
医生正在负责给零队拆除纱布绷带，给他们使用生长因子喷雾。
“生长因子没有副作用？”单云再次确认问罗莲雨。
“没有副作用，但有缺点。”
罗莲雨扫过或坐或站着的零队成员，最终视线落在黄天手臂上的伤口，她走过去，拿起托盘中一把小刀，在众人未反应之时，撩起自己的衣袖，在同样位置上，用力划下一刀。
“罗组长！”李真章一惊，望着她手臂伤口瞬间冒出的血，只觉得牙酸不适。
罗莲雨脸色苍白，她忍着痛苦，将手臂和黄天并排放在一起，对医生道：“同时喷。”
医生连忙按下喷口，在两人手臂伤口上喷满生长因子。
黄天脸色骤变，掌心紧握，忍着没出声，但旁边的罗莲雨已经疼得弯下了腰，低喊痛吟。
“妈！”罗翻雪终于忍不住上前去搀扶罗莲雨。
不到一分钟，剧烈刺激的痛苦消失，但那种血肉蠕动的古怪感受还残留在手臂上。
黄天伸直手臂，左右转了转，发现连最后一点伤疤都在愈合消失。
罗莲雨推开罗翻雪，挺直腰，伸出自己的手臂，让所有人看见，她的伤口明明比黄天手臂的伤口要浅，却还在愈合中。
直到五分钟后，这道伤口才渐渐消失。
罗莲雨额头上布满一层冷汗，看向对面的单云：“这是生长因子的缺点，它的效果会受身体素质和细胞年龄影响。”
“不建议六十岁以上的人使用？”严胜变站在实验室中，飞快浏览罗莲雨发布的研究资料，抬眼问，“为什么？”
“其实和严组长研发出来的药液机制有点相似。”罗莲雨拉下衣袖，“人体中有衰老细胞，生长因子会刺激增长一切细胞，六十岁是一条线，超过这条线使用，最后体内衰老细胞增多，反而会造成伤口无法痊愈，并导致快速衰老。”
顿了顿，罗莲雨补充道：“我还在研究如何消除这方面的影响，让全年龄段的人都可以使用。”
最后严胜变松口，看向零队面前的医生们：“先治伤。”
零队尤其是叶长明身上伤口太多，为避免出现问题，打基因针前，先治好伤。
用的是生长因子。
叶长明将衣服解开，医生对着他身上的伤口一一喷上生长因子。
他面色冷淡站在那，垂眼望着地面，甚至连指尖都未动一下，似乎快速恢复带来的剧烈刺痛不存在。
几乎同一时间，其他队员也用上了生长因子喷雾。
实验室自始至终安静，无人痛呼出声，汗滴在光洁地板上的声音像是被放大了一般，炸在众位高级研究员耳边。
十分钟后，所有人身上无论深浅的伤口全部恢复。
叶长明胸口腰腹数个血窟窿也看不见任何痕迹，几乎完好无损。
“你们第一次用基因针。”罗莲雨事先提醒他们，“这会比用生长因子还要痛苦数倍，普通人没办法在这种痛苦中保持清醒，但……你们不是普通人。”
单云出声：“刚用完生长因子，让他们先缓半个小时。”
叶长明穿上医生递过来的干净军装，声音沙哑：“现在打，不用缓。”
外面等着救援，他们没那么多时间拖。
“打。”叶枕山看向罗莲雨道。
“好。”罗莲雨拍了拍手，两位新异杀队成员抬着银色箱子瞬间移进来，放在最中间的一张桌子前，她将银色大箱子打开道，“冷冻箱能保持基因针和生长因子的最大活性，不过用便携盒装也可以。”
装在冷冻箱中，是为了长期储存不出意外。
罗莲雨从里面拿出一个又一个便携盒，递给零队，盒中各装有两支装有不同液体的针筒：“蓝色是基因针，绿色是失效后半小时内必须打的生长因子，可以最大限度修复你们细胞被扩容的伤害。”
叶长明垂眼看着便携盒中的两支针，随即按下解扣，拿出基因针，直接自行注射在手臂中。
对面的单云偏开了脸，没有再看，理智是一回事，但人总有私心。
她做不到像严胜变和叶枕山一样，完全以大局为重。
蓝色的液体注射进肌肉中，几乎就在最后一滴液体消失时，叶长明整个人骤然绷紧，手背青筋暴起，他只来得及将手中便携盒放在实验桌上，另一只手握着的针筒摔落在地，发出啪的一声，玻璃针管碎裂，四处溅开。
一如他体内的细胞，仿佛被架在火上烤，到处流蹿。
叶长明拧眉，冷汗顺着紧绷下颌滑落，左手用力扣在实验桌边，实心钢制实验桌竟渐渐发生变形。
罗莲雨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出乎意料：“开始起效了。”
到底不愧是异杀队最强者，才第一次使用基因针就这么适应。
零队其他人也开始注射基因针，他们动作很快，没有一丝犹豫。但只有当事人才知道这种骤然席卷而来，近乎将意识淹没的铺天痛苦。
原本扛过生长因子带来的不适，这次昆岳没忍住痛苦低喊了出来。
旁边支明月更是双膝直接跪到在地，膝盖撞在地面上带来的痛苦，她甚至没有感受到，双手紧紧握拳，上半身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硬生生重压下去，额头贴在地面上，咬紧牙关，意识模糊，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痛喊出声。
十三位零队成员，除了叶长明，无一人能站着。
对面的曹文耀咽了咽口水，抬头看着实验室的灯光，眼神飘忽，心想这还叫没副作用，痛成这样，也就是这帮异杀队的人能忍。
“还需要多久？”叶枕山忽然问道。
罗莲雨看了眼实验室墙上挂着的钟：“几分钟，不过第一次时间会更长一点。”
注射基因针的零队成员度秒如年，更遑论几分钟。
这段时间田齐笑几次失去意识，但又被再度痛醒，他想喊出声，却没有力气叫喊，整个人只能蜷缩在地上，滴落的冷汗甚至在地板上汇聚成一滩。
一直站在对面观望的众人，神色各异，李真章学着边上单云，干脆侧过身，不去看了。
罗莲雨看了一眼站在玻璃门外的新异杀队，她没有给其他高级研究员发这些人最初注入基因针的画面，比这惨烈得多。
这些人远没有零队能忍。
她记得有个新异杀队的人第一次硬生生将喉咙喊破了，声带受损，连后面生长因子也没修复过来。
实际上注入基因针后，如果身体受伤，伤口同样会快速复原，毕竟基因针和生长因子严格深究起来，属于半个同源。
那个新异杀队声带没修复好，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太过害怕，没有完全激发基因针效果。
……
“好了？”
约十分钟后，严胜变看向站在实验桌前收回手的叶长明问道。
那一角钢制实验桌像是橡皮泥做的，快被他捏成了一团。
年轻男人额前碎发湿透，缓缓抬起一双黑色眼睛，清明透彻，看向对面。
“感觉如何？”这话是叶枕山问的。
叶长明沉默，这一刻身体极度充盈，似乎无所不能，但精神还残留之前的痛苦印记，他站在这，能够清晰感知到两种矛盾情绪交织。
“第一次不会太习惯。”罗莲雨解释，“在这六个小时内，你们行动速度和反应敏锐度都会得到最大限度的提升，最好尽快适应，并寻找到自己擅长的方面。”
她话音才落，眼前一花，叶长明便突然出现在面前，玻璃门外的新异杀队只来得及进来，动手前就被叶长明掐住了喉咙。
罗莲雨心下一惊，待看清两人动作，立刻压下新异杀队员手中的枪：“你适应的比我想象中还要快。”
叶长明松开新异杀队员，他看向罗莲雨，神情淡寡：“一天之内可以打几针？”
罗莲雨被无形的压迫感逼得后退一步，才冷静道：“你们打的基因针已经做了最大的改良，24小时之内可以用两次，准时用生长因子修复，不会对身体造成负担，但超过次数，会损伤身体。”
叶长明身后其他零队成员也逐渐站了起来，眼神中皆带着茫然复杂，他们可以感受到体内发生了什么变化，但那股刻入骨的痛苦还隐隐残留在意识中。
“你们习惯了？”叶枕山再度问道，这次是问整个零队。
支明月抬头，抹掉脖子上的一层汗，正待回复，突然眼瞳一缩。
所有人没有预料叶枕山会突然拔.枪，他从腰间抽.出两把枪，一把对着叶长明射.去，一把对准支明月脑袋。
枪声在实验室内迅速响起，不止一发，叶枕山握着枪，几乎扫射了每一个零队成员。
李真章在枪响第一声就被惊得转回了头，下意识去拉住叶枕山。
叶枕山编号零一，枪法百发百中，这是要灭了零队？
然而，李真章只来得及靠近，叶枕山两把枪子弹已经打尽。
“这……”李真章扭头，望着安然无恙，甚至只比之前稍稍移动位置的零队成员，一时失语。
叶枕山收了枪，看向脸色不再苍白的零队成员们：“给你们六个小时熟悉适应身体，外面A级异变植物不断增多，我们需要派遣人员去救援。”
“中央基地还有哪几支异杀队，让他们全部来研究院。”叶枕山打开光脑，迅速下达命令。
“我让人去准备基因针和生长因子。”罗莲雨道。
叶枕山颔首，扫过光脑上的消息，转头对单云道：“第八基地乘列车出逃的人救了回来，十一人死亡，六十七人受伤，其他人已经在安排住宿。”
“我知道了。”单云松了一口气，随后又道，“姐夫，派人去将危丽他们接回来，那支队伍规模不小。”
关键是那些孩子都还在。
叶枕山目光扫过边上站着的罗翻雪，想起什么：“那支队伍里是不是还有个赵离浓？”
“有。”严胜变道，“将军，至少先派人把她接回来。”
“等运输机的防护处理做好，再派……”叶枕山还在沉吟派谁去。
不远处的叶长明扯掉湿透的黑色半指手套，平静道：“我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