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独行
落向地表的方形突击艇，正缓缓切入尹兰朵星的稠密大气层。
驾驶位上，杨洺闭目小憩。
律的身影在中控显示屏弹了出来。
今天的她，穿着紧身牛仔裤和高领毛衣，搭配一副黑框眼镜，似乎是在寻找知性之美。
律对着杨洺发了会呆。
她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最近两天，杨洺只睡了几个小时，这大概就是掌控势力极速膨胀的一点小代价。
律让这艘小飞船减慢了速度，以便杨洺能多休息一会儿。
老板最近确实太累了。
看似顺利的第六舰团收编战，实际上经过了他们两个反复推演；
如何让古顿马哈与皇室的关系软着陆，也让杨洺费尽了心思。
不过，这种劳累在律看来，是完全值得的。
现如今，老板通过古顿马哈掌握了三分之一的落风舰队，通过科列夫建立了对新工业联合会的影响力，通过莫莉密斯集团直接掌控了十几家实业公司，能源源不断为暗星计划提供必要的资源。
根据律的推算，老板只需要继续在落风经营两到三年的时间，延续如今的经营思路，这个国家大概率会实质改姓‘杨’。
而且到那时，在这个国家的内里，会包裹着一个可以创造出科技奇迹的机械思维文明。
‘那简直是最美妙的场景。’
律赞叹着。
不过，就算律不想打扰杨洺，已经连续三次发来的通信请求……
“老板？老板？”律小声滴咕，“与我合为一体吧，桀桀。”
杨洺一个激灵跳了起来，看到一脸坏笑的律之后，黑着脸拍散了她的虚拟影像。
“少拿婆娑吓我！”
杨洺骂道：
“你如果没有要紧事，我这就去飞南号上拆你主脑机箱的螺丝！”
“这个，”律眨眨眼，“温莎小姐已经是第三次打过来了。”
“那你还愣着干嘛，赶紧接通啊！”
律差点把白眼翻出银河系。
杨洺看了眼自己的位置，距离温莎小姐家大概还有十几分钟的‘船程’。
通信接通，没有视频。
“洺，抱歉打扰你，你现在很忙吗？”
“还好，”杨洺让自己的嗓音听着多几分疲倦，“第四舰团在整编第六舰团，我也被安排了繁杂的工作。”
“我知道这个，”杨洺温声说着，“不必为此太难过，那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可我还是无法接受。”
温莎在电话那头啜泣着。
杨洺温声安慰着温莎，渐渐提升了飞船降落的速度，等飞船进入了尹兰朵市防卫网络的监控，他才说：
“在家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到你那，温莎。”
“真的吗？”
温莎小姐有些喜出望外。
杨洺笑了笑：“好了，现在我要去过一下边防检查，每次从天空回来，都要走这个流程。”
“嗯，需要我出去等你吗？爸爸这两天的表情很严肃。”
“不用，”杨洺道，“我刚好去跟叔叔谈谈工作上的事。”
几分钟后，杨洺将飞船停在长租了套房的酒店楼顶停车场，登上了律提前准备好的无人出租车，车后座摆着甜点和一捧鲜花。
财务大臣的庄园就在这酒店附近。
杨洺抵达时，温莎的父亲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这位财务大臣特意避开一楼客厅，躲去了别墅二楼的办公室。
这位财务大臣作为一个父亲，其实是十分优秀的。
他处于落风帝国复杂的政局中，却从没想过让自己美丽的女儿，成为自己的政治筹码，更没有因为自己的立场，去强行否定女儿的恋情。
给子女自由与尊重，这位父亲都做到了。
温莎与杨洺明明已十分熟悉，对彼此的身体了如指掌，但在自己家中碰面，温莎依然有些不好意思。
尤其是，杨洺当着佣人和护卫的面，主动拥住她索吻。
这让温莎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还是闭上眼热情地回应。
“看，我给你买了……呃，这是什么花？不过挺漂亮的。”
温莎郁闷了两天的心情，顿时好转了大半。
“谢谢。”
她拉着杨洺进入了别墅的主厅。
杨洺身上的军装，以及这张之前不断出现在电视上的面孔，让这里的佣人们颇为紧张。
他与温莎在柔软的沙发中相拥着。
温莎沉默了很久，轻轻叹了口气。
“洺，我想做出一点改变了。”
“嗯哼？”杨洺有些不解，抬头看温莎时，却被她的眼神所吸引。
温莎是个十足的美人儿，但这只限于她的外表。
一直以来，她就像是一个乖乖女，一个有教养、遵礼仪、贤良淑德的贵族小姐，甚至，在热恋忘情地发生关系时，她都是温柔、克制且知礼的，不会有任何让杨洺感觉不适的用词。
但此刻，杨洺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些没见过的光亮。
那是认真思考时才有的光亮。
她低声说着：
“我这两天在不断反思自己的人生。
“洺，我生活在这个国家，我一直都享受着父辈给我的庇荫，生活在贵族群体中间，很少走出过这个城市。
“可能我这么说会显得有些幼稚，但我始终是这个国家的一份子。
“我以前也曾想过，这个国家太糟糕了，大部分人没有充足的物质保证；但我以前又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阶级早已固化，我只是幸运地享受着上层阶级的福利。
“可是，洺，她就这么死在了我的面前……”
温莎捂住双眼呜咽。
杨洺拥住了她，轻轻拍打着她的嵴背，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在这件事上没有发言权。
杨洺看到了前方楼梯上出现的两只皮鞋，那位财务大臣扶着栏杆站在楼梯口，在犹豫要不要下来。
几分钟后，温莎轻轻叹息：“抱歉，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的一面，我没事了。”
“哭出来会好一些，”杨洺温声说着。
“嗯，是这样，”温莎展颜笑着，“我会记住她的，她教会了我很多事。洺，我如果要离开你一段时间，你可以接受吗？”
杨洺纳闷道：“你要去哪？”
“我想去新联邦留学。”
温莎咬着嘴唇，表情有些忐忑，但眼神是清澈且坚定的。
“我知道，新联邦现在是我们的敌人，可他们的经济体制是十分先进的，很多理念也是我们所欠缺的，我想去学习经济框架的构建，这或许能帮上这个国家。
“我查阅了考试情况和报名资料，这可能需要我去大学当地参加考试，入学之后要用三年或者四年时间攻读学位。”
她看着杨洺，低声道：“可以吗？”
“温莎，你的人生你能自己做主，我只能给你提供参考意见。”
杨洺心底略微泛起了一些波澜。
倒不是因为，温莎离开他，他心底出现了不舍的情绪。
他们本来就是恋爱关系，恋爱分分合合的很正常，彼此相处的这段时间是十分愉快的。
让杨洺感觉诧异的，是温莎的动机。
‘这或许能帮上这个国家。’
杨洺笑道：“新联邦虽然在其他国家搞东搞西，他们内部却是十分平和的，秩序也很不错，你去那上学，人身安全是有保证的。”
“是的，”温莎笑道，“只是那里没有明面上的贵族，我也没什么特权可以享用了。”
杨洺抬手揉了揉她柔顺的长发。
温莎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杨洺，她知道，一旦自己离开杨洺身边，杨洺大概率会移情别恋到其他女人身上。
他的精力实在太旺盛了。
“你会记住我吗？洺。”
杨洺温柔的点头，注视着她晶润的嘴唇，慢慢就要凑上去。
“咳！咳咳咳！”
财务大臣的咳嗽声及时出现。
温莎像是腿上装了弹黄，立刻站起身来。
杨洺揉了揉鼻子，扭头看向了从楼梯上背着手走下来的中年男人。
财务大臣有着满满的书生气。
“哦，温莎，我的女儿，”大臣抽了抽鼻子，“你知道的，我舍不得你离我那么远，但我还是会给你一封我母校的推荐信，你不用担心入学的事，我跟几位知名的经济学教授都是多年的老朋友，我会帮你搞定一切。”
“爸爸，您同意了吗？”
“当然，”财务大臣耸耸肩，“我女儿想要充实自己的人生，我为什么要阻拦？”
温莎一声欢呼，笑着抱住了……杨洺。
这让已经准备张开双手的财务大臣略带不忿。
杨洺轻声道：“温莎，你先回房间休息，我跟叔叔谈点政务。”
“嗯，好，”温莎看向财务大臣，“爸爸，你不会对洺施加压力的，对吗？”
“我们会进行绝对友好的交流。”
财务大臣露出了略带无奈的微笑。
杨洺是来替二皇子收服他的，他对此心知肚明。
……
这天晚上，杨洺与温莎依然是去了酒店过夜。
温莎并没有问，杨洺与财务大臣聊了什么；杨洺也没问温莎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两人忘我地缠绵着，直到温莎体力不支，在杨洺怀里昏沉的睡去。
第二天一早，温莎在杨洺额头轻轻一吻，悄然离去。
杨洺闭眼多睡了半个小时，随后才披上睡袍，坐在酒店的落地窗前，注视着外面的这座城市。
她离开了。
但恒星的光亮依然照耀着繁华且拥挤的城市。
“律，你说，”杨洺缓声问，“我是不是该对这个国家好一点？”
律的嗓音在临窗浴缸内置的音响中传来：“老板，如果你舍不得温莎小姐，完全可以挽留她。”
“她有自己的选择，”杨洺道，“我们只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不是夫妻，她想去新联邦留学，且认为这对她的人生有所帮助，我能做的就是祝福。”
律啧啧笑着，也没敢在这个时候打趣自己老板。
杨洺问：“财务大臣去找艾德旺了？”
“昨晚就去了，”律小声滴咕，“当真令人吃惊，就算是性格如此卑劣的三皇子，也曾无私帮助过年轻时的财务大臣。”
“鳄鱼的眼泪罢了。”
杨洺打了个哈欠：
“希望我跟温莎的这段浪漫时光，能为她的人生留下一些愉悦的回忆。记得帮我消除生物因子，她马上就要去新联邦了。”
律抱怨道：“老板，你也太无情了。”
杨洺耸耸肩。
命重要。
“老板，现在回巡星舰吗？”
“今天不着急，”杨洺笑道，“先去关照下二皇子殿下，免得他又抱怨我冷落了他。”
“随着古顿马哈的影响力不断增强，您该提防一下二皇子了。”
“嗯，我知道，”杨洺缓声道，“作为朋友，我会跟他推心置腹，作为合作伙伴，我会跟他划清界限。新联邦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有些异常，”律轻声道，“我正在试图摸清楚他们的意图，他们似乎在集结特工团队和部分雇佣性质的武装力量。”
杨洺笑道：“虚伪的联邦某种程度上比婆娑更棘手。”
嗡、嗡。
腕表突然震动，一条来自费利蒙将军的短信，被律投送到了杨洺面前。
“老板，老皇帝想让您秘密入宫。”
秘密入宫？
杨洺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小声问：“你说，咱们伟大的智械皇帝陛下，会不会给我一道暗旨，让我找机会干掉古顿马哈？”
“不太可能吧老板，古顿马哈在老皇帝眼里，是艾德旺的合作伙伴。”
“可古顿马哈不是他的合作伙伴。”
杨洺伸了个懒腰。
进宫面圣。
看看这台老智械，又能给他整出点什么新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