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小说吧 > 不期而至 > 风波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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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期而至

        

这是在许攸宁死后的两个多月里,第一次,她不用独自回家面对漆黑寂静的房间。不知怎的,她鼻腔突然有些发酸,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而起,直冲进眼眶里,害她都不敢眨眼。


        

高峻已经进入屋内,开了灯把各个房间都略略察看一遍,反身回来见她仍站在门外,不由得失笑,伸手过来牵她:“进来啊。”


        

阮真真回过神来,赶紧拉着行李箱进门,做出无事的模样,径直往窗边走,道:“我开窗通下风,你先别脱大衣。”


        

她说着,把几处窗子一一打开,外面的冷风霎时灌进来,眨眼间就涤荡了屋内的沉沉死气。她又等片刻,关上窗,打开了屋中暖气,回身看向坐在沙发里的高峻,随口问道:“晚上吃饭了吗?”


        

他抬起头看她,很坦然地摇了摇头:“没有。”


        

阮真真脱下大衣转身进了厨房。可冰箱里几乎什么都没有,纵是她再心灵手巧,也难做无米之炊。她在厨房里左右憋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放弃,出去问道:“点外卖可以吗?”


        

高峻不知何时站到了窗边,像是正在思考着什么,听见她的声音下意识地回头:“嗯?”


        

“要不,咱们出去吃?”她又建议。


        

他似是才听清她的话,微微笑了笑:“随便煮点粥就可以。”


        

白粥是好煮的,可是总不能两个人各自端碗粥对着喝吧?阮真真习惯性地抿了抿唇角,问他:“想喝粥?”


        

他竟然点头,微笑着应道:“想。”


        

她没办法,只能又返回了厨房。这个时候再煮米粥,即便是有高压锅,没半个小时也吃不到嘴里。她灵机一动,从柜子里翻找了研磨机出来,先把大米磨成细细的大米粉,用凉水调开了,倒入沸腾的锅内。


        

炉火正旺,清亮亮的水瞬间就变成了米白色,平复了片刻工夫继续翻滚起来。她没关火,只把火拧小,叫它继续保持着沸腾,自己却转身出去,到客厅里去开她的行李箱。


        

高峻仍在窗边,闻声回过身来看她,奇道:“找什么?”


        

她没回答,把大行李箱就地打开了,从里面翻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塑料袋来,又一层层地打开,露出里面那堆黑乎乎的东西来,一个个土豆般大小,表皮皱皱巴巴的,有的地方还挂着白霜,不知是什么结晶。


        

他看得好奇,忍不住走上前来:“什么好东西?包得这样严实。”


        

她拿起一个来给他看,笑着答道:“这是我们老家的特产,就叫老咸菜疙瘩。”


        

“老咸菜疙瘩?”他凑过去就着她的手嗅了一嗅,打趣道,“行李箱这么沉,我还以为你家给你带了多少好吃的,没想到就给你带了一大包咸菜疙瘩来。”


        

她也笑,道:“你还别瞧不上,这些可都是给苏雯带的,她要是知道你偷吃了她一个咸菜疙瘩,能找你拼命。”


        

“这么夸张?”他惊讶,忍不住把她手上的那个拿了过来,左右翻看着,又用手捏了捏,奇道,“这么硬?怎么个好吃法?”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她把其余的咸菜疙瘩重新包好放到一边,要回他手上的那个,起身回了厨房。


        

他很是好奇,也跟在后面进来,却什么也没问,只倚靠在门口处,默默地看着她忙碌。


        

她先用水把那个黑乎乎的咸菜泡上,转身从冰箱里取了两枚鸡蛋出来,磕到碗中打散,随即不知从哪里翻了一根大葱出来,剖开了只取里面的嫩绿葱叶,细细地切成葱碎,这才又去收拾那个咸菜疙瘩,仔细洗去盐渍,然后放在案板上切成细丁。


        

她头也不回,突然叫他:“过来看。”


        

高峻愣了一下,上前走到她身边,“看什么?”他随口问着,却也一眼看到了惊奇之处,那咸菜里竟像是有油滴浸了出来。“怎么回事?我还以为只有鸡蛋、鸭蛋才能腌出油来,这咸菜怎么也会出油?”


        

她不觉微笑,道:“说实话,我也不懂这是什么原理,不过只有这样腌出油来的老咸菜疙瘩才好吃。你等一下尝到就知道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麻利地开了另外一个灶口,把铁锅烧热,用油爆香了葱碎,然后把咸菜丁混着蛋液一起倒了进去。浓烈的咸香几乎是扑鼻而来,令高峻都忍不住重重地吞了一口唾液。


        

阮真真转头看到,忍不住笑了起来,使唤他道:“你去摆碗,这就可以开饭了。哦,碗筷在消毒柜里,拿出来先洗一下再用,放好多天了。”


        

他依言取出碗筷,在水龙头下冲洗过了,这才拿到外面的餐桌上去。她也取了餐盘出来,将炒好的小菜盛出来递给他,自己则熄了炉火,把旁边已煮好的白粥连锅端了出去。


        

一碟炒得喷香的老咸菜,一锅熬得热气蒸腾黏稠香甜的白粥,香味顿时弥漫了整个房间。两人隔桌坐下,她先盛了一碗粥递给他,道:“凑合一下,混个水饱吧。”


        

他端着碗吹了吹,沿着碗边先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白粥,又夹了些咸菜放入嘴里,咀嚼过后只觉口齿留香,竟比他之前吃过的那些山珍海味还要美味。高峻不禁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真心实意地赞道:“好吃。”


        

“只是因为你饿了。”她笑了笑,自己也端起碗慢慢吃了起来。


        

昏黄的灯光下,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两人的面容,阮真真偶然间抬头,看着对面认真吃饭的男人,一时不觉有些恍惚,仿佛时光重又回到了过去,许攸宁应酬回来,不论多晚,总要坐在餐桌边再吃上一点她做的东西,有的时候是汤,有的时候是粥,有的时候就只是几口剩菜剩饭。


        

他会赞她手艺好,嬉皮笑脸地向着她笑,不知不觉中,她那些因为他晚归存下的火气就消散了⋯⋯


        

高峻久久听不到她的动静,抬眼看过来,轻笑着问道:“看什么?”


        

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他的目光落在她湿润的眼角处,微微顿了下,默默地看她。


        

阮真真这才察觉到自己不知何时落了泪,赶紧掩饰地低下头去,胡乱抹了两把,这才又抬头看他,强笑道:“被热气熏了一下,还有点疼。”


        

他放下了碗筷,沉目看她,过了一会儿,忽然嘲弄地扯了扯嘴角,问道:“是看花了眼,把我认成许攸宁了吧?阮真真,就算你要睹物思人,也不能这个思法吧?”


        

他说话这样直接,丝毫不留情面,令人几乎无地自容。她既尴尬又委屈,动了动唇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能说什么,最后只得闭紧了嘴巴,垂目沉默片刻,艰难说道:“对不起。”


        

高峻觉得自己不该做出这种反应,起码不该表现得这般刻薄,可他就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她眼含泪光地把他错认成别人让他生气,她这样委委屈屈地垂头认错更让他恼火。


        

他不该恼火,他也不能恼火。


        

高峻慢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胸口翻涌的情绪,松了齿关,轻声说道:“抱歉,是我的错。”


        

他从桌边起身离开,在客厅里拿了大衣径直往门口走,直到临出门前才突然停住脚步,似是又后悔了,回过身来默默看她。那眼神颇为复杂,里面有太多阮真真看不懂的东西,像是气恼,又像是愧疚,还有点像怜悯⋯⋯种种情绪在他眼中翻滚,最终却都归于了平静。


        

他垂了眼睫,淡淡交代道:“你也累了,早点休息,记得锁好房门。”


        

她站在桌边,脸上还带着些残余的难堪,应道:“好。”


        

他又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带上门出去了。


        

阮真真在桌边站了片刻,低下头默默收拾碗筷。她觉得自己刚才也许真的是有些过分了,对着一个爱慕自己的男人思念亡夫,真的是既矫情又无耻。不怪高峻生气,这事说到哪里都是她的不对。可是不知为何,明明自己这样明白,眼泪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往下流。


        

又有什么好委屈的呢?脚上再多的泡,还不是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


        

她把餐桌上的东西尽数收进厨房,一一洗刷干净了,这才擦了手出来。屋子里各处都存了薄薄一层灰尘,若放在往日,依她的脾气,不管多么劳累都会挣扎着先做一番清洁打扫,而今天,她却对那些灰尘视而不见,径直进了卧室,把床单一掀,和衣就躺下了。


        

阮真真觉得累,身心俱疲,什么都不想管,只想蒙头大睡。许是身体真的已经到了极限,她很快如愿睡着,待再睁眼,外面日头已经转到了南边。手机就在枕边嗡嗡振动着,不知已响了多久。阮真真看也没看,抓过手机来直接划到接听,含混地“喂”了一声,问:“谁啊?”


        

“还没睡醒呢?”苏雯惊讶地大叫,“这都几点了!”


        

“累。”阮真真哑声说道,还是没有动弹的力气,仍躺在那里,问她,“什么事?”


        

苏雯却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突然嗷嗷怪叫了两声,一连串地惊叫道:“我去!阮真真,你不会、不会是和高峻,和高峻那个了吧⋯⋯是不是?我去!我去!太刺激了,他走没走?还在你身边躺着吗?”


        

阮真真以手抚额,颇觉无语。好容易逮到她说话的空当,打断道:“苏大作家,先去把你脑子里的水倒一倒,再回来和我说话。”


        

苏雯总算恢复了正常,声音里却难掩失落:“哦,这么说你们俩昨晚什么都没发生啊?”


        

阮真真没回答,反而问她道:“你昨天为什么不去接我?”


        

“啊?”苏雯装傻,理直气壮地说着瞎话,“我有事啊,高峻没告诉你吗?我新书稿子出了点问题,有些过线的地方需要删改,出版社编辑临时约我面谈,这才没法去车站接你。”


        

阮真真无意去辨别她话中的真假,沉默了一会儿,忽地说道:“我想换个律师。”


        

“啊?”苏雯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怀疑自己听错了话,“你说什么?”


        

阮真真咬住下唇,不轻不重地磕着,直等舌尖上尝到了一丝铁锈味,这才松开了牙齿,用坚定的语气说道:“我要换掉高峻,另找别的律师。”


        

“出什么事了?”苏雯又问。


        

阮真真答道:“没出什么事,就是不想再跟他打交道了。”


        

“你有病吧?”苏雯没好气地问她,说出的话更是句句难听,“好好的,又抽什么风?他自己心甘情愿过来帮忙,你干吗非得把人往外推?你多大了?矫情不矫情啊?”


        

阮真真不说话,只默默听着。


        

苏雯自己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许是火气终于散了点,歇了一歇,语气也比之前缓和不少,又问阮真真道:“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对高峻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很反感他吗?”


        

反感高峻吗?不,她并不反感,这样一个高大英俊又行事沉稳的男人,对于各个年龄段的女性都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即便是她。无人时扪心自问,对于来自高峻的爱慕,她有惊愕,有失措,有忐忑,甚至有过暗喜,却绝没有过反感。


        

“不反感。”她轻声答道。


        

苏雯道:“那不就得了!那你好好的干吗非要拒人千里之外!阮真真,我知道你放不下许攸宁,可他已经死了啊。怎么,你还想给许攸宁守出块牌坊来啊?能不能现实点啊?”


        

“就是要现实点,所以才不想再跟高峻继续打交道。”阮真真说道,“你总说要我现实点,可现实是什么?现实就是我丈夫死了才两个月,自己背了上千万的债务;现实就是我此刻绝不能接受另外一个男人的感情,即便他这份感情是真的。”


        

即便是面对最好的朋友,这样直剖自己的内心依旧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她似乎觉得有些难堪,又停了好一会儿,才能继续说下去:“昨晚上到家,他挡在我前面帮我开门,我当时竟然特别想扑到他怀里痛哭一场。苏雯你不知道,我其实一点也不坚定,我依赖了许攸宁十几年,已经养成习惯,变成惰性了,我怕再把这份依赖转嫁到另一个男人身上。”


        

“真真⋯⋯”苏雯轻声叫她的名字。


        

“嗯?”她应声,虽极力遮掩,可声音里还是透出了一丝哭腔。


        

“对不起。”苏雯诚恳道歉,“是我考虑不周,想当然了。你既然都想清楚了,那就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不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坚定地支持你。”


        

“谢谢你,苏雯,你的好意我都明白。”她不想再继续纠缠这件事,便又问道,“我要你查的事情,你都查出来了吗?”


        

听她问到这个,苏雯语气一转,顿时凝重起来,答道:“真真,这里面真的有问题。我找人查过了,这里面有许多水军号,热搜是炒上去的。”


        

这个结果在阮真真意料之中,她与许欣宁甚至许攸宁不过都是普通人,那段视频里也没有太过吸引眼球的东西,一不是能引起人们共鸣的社会问题,二没有挑战大众的道德底线,怎么就会引起那么大的热度,甚至上了热搜?


        

“还有一个可疑的地方,你发现没有?”苏雯又问。


        

阮真真微微笑了笑,答道:“那段视频太完整了。”


        

没错,那段被手机录下的视频实在是过于完整。要知道高峻刚到墓地时,许家的亲友只是侧目,并未与他产生争执。闹剧起于许欣宁把那束白菊砸到她的身上,而视频几乎就从那之后开始,似乎刚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有动静,便立刻掏出手机开始录视频了。


        

而陵园这种地方,国人有颇多忌讳,谁会在这里举着手机四处扫望,仿佛就等着随时录下什么来一样。


        

苏雯在电话里又问道:“是许欣宁吗?”


        

阮真真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答道:“她没有这样的脑子。”


        

是的,许欣宁没有这样的脑子。那丫头会做的顶多是用小号去辱骂她,添油加醋地编故事污蔑,却做不出事先安排好录像的人,然后再故意在墓前激怒她的事情来。不是她瞧不起许欣宁,许欣宁还没有这份心计。


        

“那会是谁?”苏雯想不明白,“真真,你还得罪过谁?”


        

这个问题也一直在困扰着阮真真,她到底还得罪过谁,叫那人竟然不惜花钱买热搜也要搞臭她。


        

她想不出来,真的想不出来。


        

“有一种可能,他们针对的并不是我,而是许攸宁。”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声音里透出从未有过的坚定,“从陆洋这件事上看,许攸宁的自杀恐怕也不简单。你想想,一个部门的两个人,前后脚地死于非命,是不是太巧了点?”


        

“你是觉得陆洋知道了什么事,所以被人灭口了?”苏雯问她。


        

她点头应道:“是。”


        

苏雯想了想,沉吟道:“如果陆洋真是被人灭口,那么许攸宁的死估计另有蹊跷。也许是被人逼得走投无路,这才选择了自杀。”


        

这也正是阮真真所猜测的。


        

“一切都是从许攸宁死亡开始,巨额债务,家里进人,陆洋被杀,还有陵园的这段视频。”她轻声说道,“我要查清楚这一切。”


        

“的确,这事要查还真得从许攸宁身上查起。不过⋯⋯”苏雯迟疑了一下,“你不考虑许攸宁的工亡补助金了?要是真查出来许攸宁是自杀,这笔钱可就拿不到了。”


        

“不值得,许家人不值得。”她轻声答道。


        

苏雯再没说什么,默了默,换了话题,又问她:“那些爆料的人还要不要查下去?只靠着网上的那点蛛丝马迹去追查他们现实中的身份太难了,不如找律师帮你直接起诉网站和这些id,反而更容易一些。”


        

阮真真应道:“好,我知道了。”


        

她挂掉了电话,又在床上默默躺了一会儿,这才咬牙爬了起来,鼓足了干劲去洗漱打扫。偌大的一套房子,等她把所有的房间都清扫干净,该洗的洗了,该擦的都擦过了,太阳竟已偏西。


        

有人敲门,她透过猫眼看出去,见高峻就站在门外,还是昨日的那身打扮,只是手里多了两个大大的购物袋子。阮真真没想到他会在今天过来,一时有些怔,明明已经做好了与他摊牌的准备,事到临头,却不免又心生犹豫。


        

可她不能再犹豫了,继续拖下去只会误人害己。


        

她深吸了口气,打开房门:“你伤口都长好了吗?拎这么重的东西。”她从他手中接过购物袋,又抱怨道,“楼里的人总是不关单元门,门禁形同虚设,回头我得向物业好好投诉一下。”


        

她表现得这般自然,似乎令高峻有些意外。他深深看她一眼,跟在她身后进入厨房,随手打开锅盖看了看,见昨晚那半锅残粥动也未动,不由得嘲道:“阮真真,你这是打算要辟谷修仙吗?”


        

她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回身笑道:“睡到下午才起,竟没觉出饿来。你饿了吗?我做东西给你吃。”她一边说着,一边翻看他买过来的菜,“想吃什么?”


        

他没回答,只倚靠在料理台前冷眼看她。


        

她等不到回应,停下动作,回过身来看向他:“不饿?那好,你出来,我们说些事情吧。”


        

她说着便走到餐桌旁坐下,抬起头静静地等着他。


        

似乎形势在不知不觉之间便发生了变化,原本一直握在他手中的主动权,不受他控制地溜走,一点点地换到了她的手中。高峻沉稳的心第一次有些浮躁,他明明有备而来,却对她接下来的举动无法预判,毫无防备。他抿了抿唇,走到她对面坐下,默默打量了她一下,问她:“你想说什么?”


        

她微笑,随手倒了杯水给他推过去,不急不慌地说道:“高峻,我想结束对你的委托。”


        

(未完待续周五更新)



不期而至》是作者:鲜橙倾才力献的一部情节荡气回肠,扣人心弦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