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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期而至

        

事发突然,谭深的车没能开进小区,就停在街边的临时停车位上,谭深站在车外,背靠着车门,默默吸着烟。


        

隔着车窗玻璃,苏雯偷偷打量车外的男人,突然想起阮真真曾经跟她提到“高峻抽烟”这件事,当时她还不理解这有什么好特意拿出来说的,而此刻亲眼看到才能体会阮真真的感受。这个男人抽烟的时候,身上会不自觉地透出一股子阴鸷和狠厉,与他的律师身份极为不符,令人心生畏惧。


        

苏雯是个写作者,日常除了编造故事之外,最大的爱好就是观察,她仔细观察着谭深,试图寻找到有关他身份的蛛丝马迹。


        

他倚靠在车身上,神态看似漫不经心,但不时抬腕看表的动作却泄露了他的内心。其实他们等待的时间并不长,算起来不过才短短十来分钟,可他已是点燃了第二支烟。


        

人们抽烟,有时候是消磨时间,有的时候,却是想压制内心的焦虑。显然,车外的男人此刻属于后一种。很快,第二支烟也吸尽了,他直接用手指掐灭烟头,抬起手来轻轻一丢,烟头就正正地飞进了远处的垃圾桶内。


        

第一次的时候,苏雯还以为只是碰准了,直等第二支烟头也精准地落入垃圾桶内,她才意识到这并不是凑巧。就凭这种手劲和准度,他绝对不是一个律师,甚至不会是从事一般行业的人员。


        

苏雯正暗自诧异,却见谭深突然站直了身体,她愣了一下,向小区门口看过去,果然就看到了阮真真的身影。她走得很快,步履匆忙,出了小区连看都不看就直接转向了东侧,竟似已经忘了还有他们在等待。


        

苏雯看到谭深抬了抬胳膊,似乎想要叫住阮真真,却不知为何没有发声,又默默垂下了手臂。她看了看,落下车窗,扬声喊了阮真真一嗓子,叫道:“在这里!”


        

阮真真闻声回头看去,第一眼先看到了高高瘦瘦的谭深,然后才是他租用的那辆银灰色轿车和车内的苏雯。她犹豫了一下,转身走上前,淡淡解释:“出来没看到你们,还以为你们先走了。走吧。”


        

她说完上车,主动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谭深看了她两眼,也跟着上了车。


        

车里空间就那么大,苏雯连找个跟阮真真说悄悄话的机会都找不到,只能赶在前面用话点她,故意问道:“真真,你今天怎么突然来找这女人了?你不知道,刚才真是要急死我和高峻了,就怕你跟那方建设碰上。”


        

“沈南秋早上突然给我打电话要我过去,刚到那就接到你们电话了。”阮真真说着,神情自然地看向谭深,又问:“哎?我还奇怪呢,你们怎么知道方建设要去?多亏你的电话,不然还真要被方建设撞到了。”


        

谭深微微抿唇,开着车,什么也没有说。


        

车内突然变得很安静,苏雯坐在后座,看着他们两个,紧张得连呼吸都要停止了。偏阮真真似是毫无察觉,仍直愣愣地看着谭深,竟然还出声叫他的假名字:“高峻?”


        

谭深忽地扯起嘴角来笑了笑。


        

这笑容既古怪又不合时宜,简直令人心生不安,苏雯忍不住伸出手偷偷去拽阮真真的衣角,示意她快些罢休。


        

阮真真没理会苏雯的小动作,只平静地看着谭深。


        

谭深突然把车贴向路边,一脚刹车停住了车,淡淡说道:“苏雯下车,我有话要和阮真真说。”


        

苏雯哪里敢把阮真真一人留在车上,闻言强笑着打圆场:“搞什么啊!你们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啊?我不管,我反正不会下车,你有话呢,要说就说,不说就憋着吧。”


        

“下车。”谭深又冷声重复。


        

苏雯正想再驳,不料阮真真竟也开口说道:“你先下去吧,苏雯,自己打个车回家,我一会儿过去找你。”


        

苏雯愣住,惊疑不定地看阮真真。


        

阮真真回头向她笑笑,又道:“放心吧,没事。”


        

“你小心。”苏雯迟疑着嘱咐她,又看一眼高峻,半是提醒半是警告:“高峻,你也冷静点,有什么话都好好说,千万别忘了自己还是个律师。”她开了车门下去,刚刚把车门关上,那车便低吼着窜了出去,很快消失在车流之中。


        

苏雯站在路边,更添几分担心,突然又后悔刚刚没有拍下一张谭深的清晰照片,连忙掏出手机来给阮真真发信息:拍一张他正面的清晰照片给我!以防万一!就明着叫他知道你拍照了,也好有个忌惮。


        

由于急迫,短短一句话她分了几条发出去,搞得阮真真手机连连振动,微信提醒一条条地往外蹦。阮真真看着消息,明明一颗心沉重压抑,愣是被苏雯整出几分喜感来。


        

她没拍谭深的照片给他,只简单回复道:没事,放心。


        

车晃闪得厉害,几乎不停地并线超车,在密集的车流之中左右穿梭,几次引得旁边的车主不满,鸣笛示意。谭深却置若罔闻,只绷着嘴角开车,看都没再看阮真真一眼。


        

阮真真也一直没有出声,手抓着车顶的扶手,微微抿着唇,由着谭深发疯。车就这样一路飞驰出市区,道路渐渐空旷,车速反而一点点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一座铁路桥前。


        

谭深没急着说话,先落下车窗,从衣袋里翻了一支烟出来点上,低着头深吸了一大口,又缓缓把烟雾吐出来,这才问她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她反问,嘴角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他转过头,默默看她,目光直落在她的眼睛上:“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我不知道。”她毫无畏惧瑟缩之色,迎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黑漆漆的瞳仁干净而通透,清亮得仿若明镜,映出那个故作镇定的他,“你告诉我啊,你在问什么?”


        

他无法回答,近乎狼狈地回过头去,大口地吸着烟,以掩饰自己内心的忐忑和慌乱。“真真,我⋯⋯”他叫她的名字,欲言又止,良久后才又低声说道,“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她笑了起来,将身体轻轻倚靠在车门上,就这样注视着他,“一没打我,二没骂我,只不过是用花言巧语骗了骗我,试图用情感来捕获我,甚至为此不惜牺牲色相。谭深,你不需要说对不起,你见过猎手向猎物说对不起的吗?”


        

谭深垂眼,半晌无法言语,直到指尖的那支烟燃到末端,烫到了他的手指,这才似猛地惊醒过来。他把烟头在掌心摁灭,平复了一下心绪,才又转过头看她,问:“除了名字,还知道什么?”


        

阮真真缓缓摇头:“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了什么而来,最终要达成什么目的。”


        

他默了默,又问:“为什么没报警?”


        

“报警?”她轻声嗤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我为什么不报警你不应该比谁都清楚吗?你虽然是个假律师,对法律却是懂得很,言行举止处处都踩在法律的底线之上,就算我报了警,法律也拿你毫无办法,不是吗?”


        

“我并无恶意。”谭深突然说道。


        

“并无恶意?那什么叫恶意?怎么做才叫恶意?”她反问他,态度看似平和,言辞却犀利无比,“谭先生,你是想告诉我,你冒充他人身份前来,一步步引导我、操控我,只是出自一片好心,想来义务帮助我,对吗?”


        

这都是他自己做过的事情,想辩解都无从开口,他忍不住有点自暴自弃,索性坦然说道:“我不是来帮你,我别有目的。”


        

她不惊不怒,无声地笑了笑:“真是值得庆贺,这是你对我说的第一句实话吧?”


        

这话令他感到羞愧难当,幸好铁路桥上有列车呼啸而过,巨大的声浪从外灌入,瞬间充满整个车厢,暂时遮盖住了他的尴尬。只可惜时间太短了,很快世界就又恢复了安静,他不得不再次面对因愤怒而格外刻薄的她。


        

谭深拿捏着自己的用词,道:“真真,我来南洲是为了找一个人。”


        

“夏新良?”她问。


        

他没有立时回答,默默看了她两眼,这才点头应道:“不错,就是他。”


        

“他跟许攸宁有什么关系?”阮真真又问,不等谭深开口回答,又道,“我要听实话,如果你还想着继续撒谎骗我,那就干脆不要说。”


        

谭深想了想,答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应该就是许攸宁那个藏在暗处的合伙人。”


        

“撒谎!”她怒声喝断他。


        

如果今天没有和沈南秋见面,也许她就会再一次被他欺骗,信了他的鬼话。她望着他冷笑:“许攸宁根本就没有合伙人,他的债主、同事、朋友甚至沈南秋,都说他没有合伙人。”


        

“你能确保这些人说的都是实话吗?”他不慌不忙,镇定自若地反问,“如果许攸宁没有合伙人,那么尤刚打电话时,在许攸宁车上的那个人又是谁?”


        

就在许攸宁出事前不久,尤刚曾经给他打过一个电话,他在电话里说身边有人在,不方便说话,并以此为借口挂掉了尤刚的电话。可是,不论陆洋还是沈南秋,都没有提过这个人。


        

“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阮真真说道,“要么尤刚在撒谎,要么就是许攸宁当时随口应付他。”


        

谭深并不与她争辩:“好,这个人不存在,那个半夜进入你家里清除电脑记录的男人,又是谁?”


        

这正是阮真真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人,似乎都没有理由潜入她的家里清除电脑记录,借此来掩盖许攸宁曾试图自杀的行为。她抬头盯着谭深,问道:“就算夏新良是许攸宁的合伙人,他又有什么理由去清除电脑记录?”


        

谭深已经有了答案,可他却不想说。


        

他迟疑着,最终只是说道:“不是所有的疑点,都会找到答案。有的时候,有些人的言行,根本就寻不到合理的解释。”


        

阮真真打量着他,又问:“那你为什么来找夏新良?你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回答:“我从事着一份近似于私家侦探的工作,受客户的委托,前来南洲寻找夏新良。根据我们的线索,夏新良曾跟许攸宁有过密切的联系,所以才选择从你这里入手。”


        

这个回答出人意料,却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若放在之前,阮真真十有八九就会信了,而此刻,她却只觉得可笑,像是听到了一个荒诞的笑话:“要从我这里入手,所以就伪装成其他人,跑过来骗我吗?谭先生,你们一直都是用这种手段做事的吗?”


        

他脸色难看,默然不语。


        

阮真真冷笑,又道:“假冒他人身份,还想对我进行情感操控。你,还有你的团队,是觉得我又蠢又贱又空虚,只要是个男人过来对我示好,我就会接受,你们就可以掌控我,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是吗?”


        

“不是这样!”他试图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真真,我⋯⋯”


        

“别这么叫我名字!”她打断他,眼底眉梢尽是嫌恶,“这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我都觉得恶心,你不知道我每次听到忍得有多辛苦,就像你身上的那股子永远都散不尽的烟味,我一直暗示自己闻不到,但实际上,它无时无刻不令我作呕。”


        

谭深一时怔住,他自认已经摸透了阮真真这个人,却从不知她柔软的双唇里也能说出这样恶毒的话来。


        

他看着她,心中的愧疚终被怒火一点点驱散,半晌之后,他忽地笑了起来,就当着她的面,重又掏出了一支烟来,动作熟练地点燃了,旁若无人地叼在嘴上。“阮真真,你犯得着这么生气吗?我也没把你怎样啊,骗你财了?还是骗你色了?我骗着你什么了?”


        

谭深故意停顿下来,斜睨着阮真真,似笑非笑地问:“还是说⋯⋯你觉得我已经从你那里骗到了感情?所以才会恼羞成怒?”


        

阮真真脸色变了几变,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谭深,你真无耻。”


        

“有吗?”他不以为然地反问,“我怎么觉得自己还远远不够呢,我要是真的有你说的那般无耻,就不会叫你像现在这样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指着鼻子骂我无耻。”他说着,心中一动,忽然向她倾身逼压过来,又问,“你这几天突然对我转变了态度,是因为知道了我的身份,对吧?明明知道我是个假的,没有揭破,没有报警,反而却对我亲昵起来,阮真真,你想做什么?”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你想反过来勾引我,对吗?想要对我进行情感操控?”


        

她咬紧了齿关,闭口不答,可那难看的脸色已经给出了答案。


        

难怪她这几天突然对他显露亲昵,引他一步步深陷,原来如此。他心头明明是极怒的,脸上却露出了轻佻的笑,更加逼近了她,轻慢地问:“如果没有今天这件事,如果我真的被你骗住了,阮真真,你会怎么做?又能做到什么程度?和我拥抱?接吻?还是⋯⋯上床?”


        

她显然是气得狠了,嘴唇都在抖,眼睛里更是蕴上泪水:“谭深,你还能更无耻点吗?”


        

她这样的反应并未叫他感到丝毫愉悦,谭深收了脸上的轻浮,慢慢坐回原处,坦诚地与她道:“阮真真,别让愤怒控制你我的大脑,我们都先冷静下来,心平气和地说几句话,好吗?”


        

阮真真紧抿双唇,没有应声,但是却也没有反对。


        

他就又继续说下去:“我先为自己之前的行为向你道歉,欺骗你,甚至试图用情感来做筹码以影响你的抉择,的确是我错了,我道歉。可是,这真是无奈之举。”


        

“谭先生,”她冷声打断他的话,“如果你所谓的几句话是说这些,那么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谭深默了默,说道:“许攸宁出事之后,夏新良就在南洲消失了。证据显示,他与许攸宁关系匪浅,甚至与许攸宁的死有着莫大的关系。真真,如果一开始我没有掩藏身份,而是对你直言相告,你会怎么做?”


        

她会报警!莫说当初,就是现在,她也恨不得立刻去报警!


        

那个在电梯中打着伞的高个男人,那个在车祸现场纵火烧车的男人,那个在浓雾中开着灰色车离开的男人⋯⋯这分明就是一个人!如果这个人是夏新良,那他就是杀害许攸宁和陆洋的凶手!


        

像是猜到了她的心坎里,谭深轻声说道:“你会去报警,对吧?”


        

“你很怕我报警?”她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许攸宁的死不是简单的车祸,而是夏新良杀了许攸宁,是吗?”


        

谭深看着她,心中矛盾至极,权衡良久,最终只是说道:“我不确定,这一切都只是猜测,没有实证。但的确不能报警,尤其是在事实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我⋯⋯我的委托人出于私人感情,只想先找到夏新良,确定他到底有没有杀人,却不是把他直接送进监狱。”


        

她又问:“你的委托人是谁?她跟夏新良又有什么关系?”


        

谭深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答道:“她被夏新良骗走了巨款,还被他欺骗感情,所以才一心要找到他,问个究竟。”


        

被这个男人骗财又骗色,不想着怎么叫他认罪伏法,却只想着找到他问个究竟。这样的女人,她都说不上是气愤还是同情多一些,不禁感叹:“真是个傻女人。”


        

谭深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她,轻声道:“不是傻,而是太看重感情了。”


        

阮真真无意与他辩驳,只又说道:“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报警了吗?还是说你的委托人已经认清了夏新良的真面目,决定放手,协助警方把他绳之以法?”


        

谭深缓缓摇头。


        

她疑惑不解:“什么意思?”


        

谭深说道:“刚才已经说过,一切都只是猜测。这个案子表面看似简单,而实际上,不知道底下还隐藏着什么。许攸宁的车祸,张明浩的自杀,还有陆洋的死,不过都只是冰山一角。贸然报案,只会给你带来无尽的危险。”


        

他说的与沈南秋的话几乎同出一辙,她都忍不住要怀疑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阮真真不觉冷笑,讥诮道:“沈南秋不报警,一心想着先找到U盘把方建设送入监狱。你呢?你是要自己找到夏新良,然后替你的委托人问上一句:他还爱不爱她吗?”


        

谭深不理会她的讥讽,默默看她两眼,突然问道:“阮真真,我有害过你吗?我除了对你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和来意,有实质性地伤害过你吗?”


        

她微怔,想要张口回答,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客观来说,除了欺骗,他的确没有再对她做过什么,一不曾骗财,二不曾骗色,虽然他试图欺骗她的感情以便更好地操控她,但她当时已明言拒绝,并未落入他精心编织的情网。


        

谭深又道:“我对你真的没有任何恶意,之所以会选择假扮成高峻,只是因为他的长相跟我最为相似,正好他律师的身份也适合我介入你的⋯⋯”


        

她忽地有些烦躁起来,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想了想,说道:“跟我一起找到夏新良,如果到时你仍想报警,我绝对不会阻拦。”


        

阮真真有点无法理解他的话,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大对劲,却一时又找寻不到问题所在。“跟你一起找到夏新良?”


        

他应道:“对。你报警,不就是想让警方抓凶手吗?可警方也不能随便抓人,他们要做各种调查,有了充足的证据才可以动手,甚至还有可能会基于某些考量而按兵不动,你还不如跟我合作,也许能更快地找到真凶。”


        

阮真真垂目不语,一时沉默。掌心的手机忽又振动不停,来电显示“苏雯”,她不用接也能猜到苏雯此刻有多担心自己。


        

谭深仍在看她,耐心等待着她的答复。


        

阮真真沉声应道:“我需要考虑一下。”


        

“好,我等你回复。”谭深说道。



不期而至》是作者:鲜橙倾才力献的一部情节荡气回肠,扣人心弦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