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徒行记

        

莱诺思索着该怎么偷跑出去。

        

他不愿意在见拉依娜的时候，有凯叔在一旁盯着。

        

他思索了片刻，先是回到房间换上一件尽可能朴素的衣服。行考时因为穿着被认出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尽管在当时，被认为贵族实际上给他们提供了便利。

        

然后莱诺再将刚刚穿的那件衣服套在最外面，以防凯叔发现自己的异常举动。

        

嗯……既然自己与坐标的精神链接还在，那么空间魔法应该还是可以用的吧？

        

莱诺偷偷尝试了一下，他的嘴角露出笑容。

        

很好。

        

他装作忘记和兄长少说了几句话，又推开了里易维亚的房门。凯叔为了避嫌只能退下。

        

凯叔在门口静静等待。过了半晌，里易维亚疑惑地从门后探出脑袋。

        

“凯叔？”

        

“咦。”凯叔疑惑地和里易维亚对视。“里易维亚殿下，莱诺殿下不是刚刚才进去吗？”

        

“弟弟？他没有啊。”

        

凯叔和里易维亚都愣住了。他们看向对方，立马再确认了一遍刚才的情形。

        

在远离王庭的街道上。

        

伦斯凡德作为莫特兰的首都，已经繁华了百年之久。

        

对于莱诺而言，这座他生活了许多年的城市此时却如此陌生，甚至不如洛尔康基斯熟悉。他这么多年来几乎从未出过王宫。

        

他回想起自己救下拉依娜那一天，两人是在教堂遇见。莱诺思索片刻，将那件浮夸的外衣收进自己的口袋空间，凭借着记忆往教堂附近走。

        

那天自己为什么去教堂来着？莱诺努力回想。似乎是因为一个可笑的理由，王室成员必须定期去教堂祈祷，来证明自己对教会的虔诚。那天如果再不去，就过了教会要求的期限。

        

也是在那一天，魔法师正好来教堂找寻他的踪影，顺带救下了拉依娜。

        

真是巧合。

        

莱诺来到了教堂附近。

        

伦斯凡德的教堂远比洛尔康基斯的繁华。在教皇刚刚开始修改教义的时候，这里的神像就变成了教皇的雕像。伦斯凡德也因为这件事曾经发生过小小的动乱。

        

他迷茫地看着周围，不明白该如何落脚。

        

伦斯凡德毕竟是首都，教堂还是需要谦让一下，彰显王室的尊严。

        

教堂离市中心还是有一段距离。不过其周围也是尽显繁华，难有颓败的迹象。

        

莱诺不清楚之前为何会在这里遇到拉依娜。他倒是清楚拉依娜的家境，但以她的家庭条件，似乎不应该住在这附近？难道是来教堂祈祷的？但她那性格，真的会信教吗……

        

莱诺的步伐带着疑惑。拉依娜从未具体和他说过，在他们相遇之前到底都发生过什么。反而是更久远的事情，或者是一些平凡生活中的小细节，他们会偶尔聊到。

        

莱诺想了想，还是往教堂方向走去。说不定就能碰到拉依娜正在做礼拜，缘分得靠撞见。

        

他来到广场上，静静地环视一圈，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看见的那个身影。于是他低着头，摆着某种虔诚的姿势渐渐走上宽敞博大的台阶。

        

如果以民众的身份，来表达对于教会的虔诚，那并不会令莱诺感到不满。但如果是以王子的身份，只会让他顿感不适。

        

莱诺总算是来到了教堂的门口。教堂的祈祷厅里总是人满为患，但由于最近的教义改制，这里一下子就变得空荡起来。他一眼扫过这里的所有人，便知道没有所期待的身影。

        

他等候了许久，等到接近饭点，祈祷厅的人都差不多离开，也没见到拉依娜。

        

莱诺明白不能着急。他轻轻叹了叹气，从教堂的后门慢慢走出。他低着脑袋路过一个拐角，然后与什么随之相撞。

        

他有点迷糊地站起身来，听到了那个有点熟悉，但更加稚嫩的声音——

        

“对不起，贵族大人！我实在是……没看见您在这里。”

        

莱诺愣了愣。他从未想过从拉依娜遇到他会说出这种话语，这让他不禁黯然神伤。

        

他仔细看了看身上的衣裳，这的确没有什么不对——但他的举手投足之间所透露出的贵族气质，从根本上无法遮掩。

        

女孩曾对他说过自己幼时擅长察言观色，莱诺现在算是明白了。他们双方短暂地对视了一下，女孩很快就因为畏惧将目光移开。

        

她的眼睛清澈明亮……但又给人一种灰蒙蒙的感觉。

        

莱诺仔细观察着此时的拉依娜，往日的点点回忆又冲进他的脑海。女孩的头发似乎有几天没洗了，脸上也沾染着许多灰尘与泥垢，但还是可以看出她的漂亮。

        

她身上穿着的廉价布衣似乎是贫民窟的标配，和整片贫民窟带给人们的感觉一样，都是灰色的。女孩提着水桶的双手此时已经颤抖起来，她有点畏畏缩缩地低下头，问到：

        

“贵族大人，我是犯下什么错误了吗？劳烦您亲自来找我……”

        

受不了了。

        

莱诺无法接受拉依娜对自己这样说话。他难受地将女孩手中的水桶抢过，在对方惊愕的眼神中将其放下，安慰到：

        

“我只是来到处看看。”

        

拉依娜还是颤抖个不停。她轻轻地点了点头，一只手向水桶伸出但又很快放下。她攥紧了手中的抹布，带点祈求的意味在里面：

        

“那大人，我能去工作了吗？”

        

莱诺为了表示平等蹲了下来。他双手紧紧抓住拉依娜的双臂，也带有某种请求的感觉说到：

        

“请不要叫我大人……我叫莱诺。叫我莱诺吧。”

        

他早就习惯了拉依娜这两年对他的态度。对他喊着尊称的拉依娜，他根本无法接受。

        

他不喜欢别人带着某种自认为低贱的态度去与他相处。

        

拉依娜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她不明白面前这个贵族少爷到底想要做些什么。出于对贵族们的恐惧，她还是轻轻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莱诺总算是心情愉悦了一点。他问向拉依娜：“工作的事情暂时放在一边……你叫什么名字？”

        

“拉依娜·霍普莱斯。”

        

“对，拉依娜，拉依娜。”莱诺笑盈盈地念了她的名字几遍。女孩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这个名字已经被他念叨过无数次。但这肯定是幻觉，女孩晃了晃脑袋。她听见这位少爷又问到：

        

“你现在的工作是定期打扫教堂？”

        

“是的，莱诺……”拉依娜本来又想加上敬称，但在莱诺的注视下，她还是憋了回去。

        

“你为什么要来参加这份工作？”

        

莱诺刚一开口，就看到拉依娜的眼神变得奇怪起来。他意识到自己问错了问题，后悔地准备补救，而拉依娜已经开口回答到：

        

“这份工作报酬比较高。这样我能攒下钱找妈妈。”

        

莱诺是知道拉依娜的母亲失踪这件事的。他点了点头，问到：“你爸爸呢？”

        

拉依娜从未提及过她的父亲。他好奇地听到拉依娜的语气缓速下来，有点厌恶地回答：

        

“妈妈失踪之后，爸爸就去赌博了，经常不回来。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莱诺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他紧紧地握住拉依娜的手。这双手上没有他熟悉的柔润和细腻，而是带着常年劳作的粗糙。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近几年国王给我们的补助变多了。”拉依娜很平实地回答：“一天可以去领三次面包吃，还可以无限加水。每周都有蔬菜分配，过节可以吃到肉和水果。”

        

总而言之，就是饿不死。

        

莱诺还是觉得这样的补助太差了。不过想到莫特兰已经是贫民福利待遇最好的国家之一，他还是闭上了嘴，将批判的话语收回。等到以后自己有了权力，再改良下福利政策吧。

        

“那么你干这份工作能够赚多少钱呢？”莱诺关心地问向拉依娜。

        

“每天都有50枚国王币。”拉依娜有些幸福地又追加了几句：“要干这个工作的人必须虔诚呢。我信仰教皇大人的神像，又通过了一个什么考验，神父大人就准许我来工作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才多大，就要出来工作……经受过魔法岛高等教育的莱诺，现在深深感受到法律的不完善。

        

他多看了拉依娜两眼，联想起现在那个讨厌教会的拉依娜，从她的言语中感到些许荒谬。女孩看着少爷久久不回复她似是在沉思，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跑到水桶旁边说到：

        

“莱诺，我要工作了。”

        

莱诺点点头。他跟着拉依娜来到祈祷室，看着她擦拭起那由大理石砖块制作而成的地砖。和她一起工作的还有几个孩子。

        

莱诺摸了摸下巴，他看着拉依娜将抹布沾湿擦拭地板，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似乎……拉依娜此时与水的距离，并没有那么亲切。

        

拉依娜此时还不是水湮体？

        

莱诺又多看了拉依娜的漂亮眼睛几眼。难道这和她的眼睛有关？

        

他眼睛难得地微眯起来。拉依娜的眼睛到底是怎么瞎的？她从不愿意和莱诺提及。似乎这里面有什么隐秘，但他马上就要明白了。

        

阶梯上传来脚步声。莱诺抬头正巧与这座教堂的神父对视。后者看到莱诺有点惊讶，很快鞠躬表示尊敬。莱诺在遇到莫特兰驻区主教时应该向其回礼，但对于神父这种级别的完全不用。于是他只是象征性的点点头。

        

神父来到祈祷厅，拍了拍手，对正在工作的孩子们说到：

        

“孩子们，停一停，听我说。”

        

这些全部出身于贫民窟的孩子们停下了自己的双手。

        

“第二次测试来了。能够通过这次测试的人才能留下，并且工资翻倍。”

        

听到工资翻倍，每个人眼睛里都是一亮，但他们也都害怕自己是被淘汰的那个。神父聚集起他们，随后打开了其中一扇大门。

        

莱诺又与神父的目光对视。

        

“伯泽西神父，我也想看看这次测试——您没有意见吧？”

        

莱诺指了指半开的门扉。伯泽西只觉得这个书呆子王子在今天有什么不一样了，他的直觉想让他拒绝，但门里传出一个声音说道：

        

“让他看看吧。”

        

有问题。莱诺站起身来。他看了一眼拉依娜，后者正用惊诧的眼神看着他，在思考是什么贵族身份敢和神父如此说话。

        

有问题。莱诺的脸上带上些许阴霾。他现在觉得拉依娜的残疾，和教会逃不开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