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烧
“你不忙吗？”
“忙什么, 我这也没多大名气，不至于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于熙儿大学学的音乐，出来后却是入了模特那一行。
“况且我今天休假闲得很, 别跟我客气啊, 客气就是不给我这个朋友面子，”于熙儿朝她撇撇下巴，“上车。”
路无坷眼底很干净, 跟玻璃珠一样, 她说：“你的面子是挺重要的。”
于熙儿被逗笑了。
路无坷打着伞去副驾那边, 打开车门上车。
于熙儿从车位退出去, 问：“你去哪儿？”
“阿释那里。”
于熙儿倒一点也不意外, 只是说：“许婉柔这个没良心的，你回来她居然也没跟我说一声。”
路无坷帮阿释说话：“我刚回来三四天。”
“那我也要揍她。”
路无坷眨眨眼, 笑了。
于熙儿看她笑，也笑：“诶, 你说神不神奇，大学那会儿跟我最不对付的就是她，现在反倒她跟我关系最好。”
确实是这样, 于熙儿这大小姐脾气一般人跟她合不来。
脾气大是真大，嘴毒也是真毒，稍微玻璃心一点的最怕的就是她这种人。
路无坷看她问都没问阿释家的地址：“你知道阿释住在哪里？”
“知道，”于熙儿在看后视镜，打转方向盘汇入车流, “平时有事没事会去她那儿跟她挤挤, 她还得感谢我, 我这经常千里迢迢去温暖她这孤家寡人。”
这要让阿释听到了, 两人肯定又是一顿嘴战。
一路雨不见停, 于熙儿把路无坷送回阿释家后还有事，就没跟她一起上去。
路无坷推车门下车，于熙儿探头叫住她：“今天我好不容易有趟假，正好你也从国外回来了，今晚一起出去喝个酒给你接风洗尘。阿释那边我跟她说得了，你赶紧上楼休息去。”
“好。”路无坷关车门上了楼。
阿释今晚本来要加班，冒着被老板扣工资的危险跟老板请假，然后溜回了家。
本来约好于熙儿过来接她俩一起过去酒吧，但于熙儿遇上了点事，让她们两个先过去。
今晚天公作美，雨停了，空气里满是凉冽的味道。
阿释钻进自己那辆黑色丰田里，关上车门：“本来今晚还想坐小公主那辆豪车出去长长脸，结果这女的又放我鸽子。”
路无坷靠在座椅里，看着阿释副驾驶车窗上溅上的泥点。
“得了吧你，你能把她那车说低个几百万。”
“还真是。”她俩一碰上，准把对方说得一无是处。
“不过我发现小公主这人就是不能夸，一夸她就飘，”阿释说，“上次我夸了她一个包好看，她说送我一个，给我吓的，我这条老命加上我这破车都不够还的。”
于熙儿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从小就是富养大的，花钱大手大脚，一个包包的钱对她来说当然不算什么。
阿释好像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不过这有钱好是好，但也招钱灾。”
每次说到这个阿释怒火都能直冲天灵盖：“说的就于熙儿那狗前男友，长了张小白脸，背后那阴招使得一套一套的，坑女朋友钱算个什么玩意儿，气死我了。”
于熙儿在这段感情上也算是吃尽了苦头，又是被戴绿帽又是被坑钱。
“他们分手了？”路无坷问。
阿释推了下杆，车开出楼下：“早分了，几年了，于熙儿一开始还跟那个渣男复合。好在她现在清醒了，不就一初中好上的初恋吗，还缺他这个男人了。”
路无坷没说什么。
她们去了附近最火爆的酒吧。
阿释告诉路无坷这酒吧是近两年起来的，经营上很厉害，据说老板还巨帅，虽然她和于熙儿来这儿喝了几趟酒就没见到过人。
路无坷跟阿释刚找了个地方坐下，没多久于熙儿就风风火火来了。
她脸色臭得要死，心情不好都摆脸上了，过来后手包往沙发上一扔，抱胸坐下。
“怎么了这是？”阿释问，“谁惹你了？”
“还能有谁？”
阿释试探性问了一句：“许教授？”
“除了他还能有谁？还有他现在不是教授了，别把他叫那么好听，许知意就一老男人。”
阿释噗嗤一笑，路无坷也笑了。
她们两个也是后来才知道，许知意就是于熙儿嘴里天天骂的那个三十几岁的爹。
于熙儿现在正在气头上，话出口难听得要命：“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你说这男的是不是有毛病？腿都给那姓沈的搞废了，还处处维护人，有病吧他！”
阿释心里暗叫一声不好，默不作声瞥了眼路无坷。
路无坷倒是很平静，慢慢喝着酒。
于熙儿还在骂沈屹西，阿释开始在桌底踢于熙儿的脚。
于熙儿被踢得不乐意，看向阿释：“干嘛？”
阿释跟她挤眉弄眼，示意路无坷在呢。
路无坷和沈屹西那事毕竟过去好几年了，于熙儿一时没想起来也正常，这会儿经阿释提醒她倒是想起来了。
见她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路无坷也看了过去。
于熙儿脸上没有不自然，也不会因为有那么一丝可能路无坷还喜欢沈屹西，她就不骂人，她说：“路无坷，沈屹西这人我不可能不骂他。”
阿释扶额。
可能是刚生过病，又或者其他，路无坷身上透着股懒。
这哪里是她干涉得了的，她慢悠悠喝了口酒：“骂呗。”
/
于熙儿跟阿释去了舞池。
路无坷没去。
晃动迷离的五光十色下，被白日禁锢的灵魂都现了原形，舞池里身肢摇摆。
卡座这边的路无坷当然看不到阿释和于熙儿，人头乌泱泱，音响往人耳朵里砸。
路无坷回来后虽然经常喝酒，但实际上还是不大会喝。
一杯酒喝得很慢。
酒都还没喝半杯，模糊昏暗的视线里，于熙儿拨开人群踩着高跟鞋走了出来。
衣角带风，怒气冲冲，那张脸上明晃晃写着别惹老娘几个大字。
她身后不见阿释从舞池出来，高跟鞋踩得噔噔响。
到卡座拎上一啤酒瓶就走，动作快到路无坷甚至没机会问她去干什么。
路无坷递到嘴边的酒杯缓缓垂下，觉察出不对劲，放下酒杯后起身跟过去。
于熙儿走得很快，转眼又从人群里挤了进去。
路无坷还没走近，舞池就肉眼可见起了一阵骚乱，伴随着女生的尖叫。
人潮没有四散，人害怕殃及自己的同时又喜欢看热闹，都堵在一块，就空出了中间出事的那小块地方。
路无坷能听到于熙儿那尖锐的咒骂声和阿释那大喇叭嗓音。
她拨开人群，肩擦着肩挤进去。
最后突破重围，就看于熙儿坐在头上流着血的男人身上扇他大嘴巴子，红色指甲又抓又挠。
阿释也拽着那男的没让他跑。
于熙儿脏话狂飙：“操.你妈的！老娘是你想摸就能摸的吗？！”
“摸我之前先看看你他妈自己配不配！”
于熙儿骂起来人那叫一个狠，对男人又张牙舞爪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没人过去拉架。
女人有时候最难讲理了，生气的时候给你搞连坐，你要是过去让她别打了你也会遭殃，至少脸上得被挠花个一道两道，跟猫一样。
更何况这男的说起来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混在人多的场合里对女孩动手动脚，就算被剁手剁脚都是他活该。
路无坷是唯一一个走过去的。
人都以为这有个不怕死的要去多管闲事了。
结果就见这女孩只是走过去，然后在旁边蹲了下来。
她抱着腿，黑色丝绒长裙裙摆曳地，衬得锁骨和胸颈那块跟淋了层牛奶在上面一样。
脸色安静，鼻尖小巧俏丽，晃动的灯光下，长长的睫毛投在眼下，双眼皮褶子弧度圆润，勾出了一双乖巧又干净的眼睛。
然而此刻她就蹲在那里，比在场所有人都要冷漠。虽然表情看着挺乖的，但那分明就是在观赏猫挠人，也不阻止。
被砸破头的男人那身肥肉爬都爬不起来，恼羞成怒，脸红脖子粗地对着于熙儿吼说要报警，让她坐牢。
于熙儿又啪啪两下甩在他脸上：“那你可最好是算算这是我打你的第几巴掌了，别回头到了警察那儿连个数都报不出来！”
男人一开始还有点心虚，后来被打成这样也来气了，各种难听的词往外蹦，骂于熙儿婊.子：“操.你妈的婊.子！老子不把你送进牢里老子不姓李！”
这声婊.子让于熙儿怒火中烧：“没女人摸跑外头摸来了是吧，也不睁眼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狗玩意儿！下面都没老娘指甲盖长还敢出来兴风作浪。”
阿释那性子也不是会劝于熙儿停下来的，跟着于熙儿一起骂。
于熙儿正在气头上，手下没个轻重，又是撕又是挠又是抽的，局面霎时一片混乱。
而路无坷只是在一旁看着。
/
沈屹西是被工作人员的敲门声叫醒，说是有人闹事。
他是早上回的澜江，让车队那伙人自生自灭去了，那堆小年轻没他也行，下一站比赛他再过去。
沈屹西光着膀子套了件上衣，拉门下楼。
他刚起床浑身带着懒劲儿，悠哉悠哉地踩着楼梯从楼上下来。
眼角眉梢还趴了点儿惺忪，他转了转脖子活动了下脊椎。
下来遇到酒吧的常客，就当地的一些富二代公子哥，都跟沈屹西混熟了。
“沈老板，终于舍得从温柔乡起来了啊。”
“注意注意身体，这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啊。”
沈屹西笑笑，懒得解释，抽了支烟扔那人身上：“先操心操心你自个儿，悠着点儿。”
又抽了几根出来分人，最后才咬了根进自己嘴里。
有人给他倒了杯酒，让他坐下来一起喝几杯。
他倒没拒绝，骨节分明的五指虚握住玻璃酒杯的沿口，拿开烟一口闷完，又放下。
“舞池那边不知道哪个玩意儿又给我找活儿干了，我过去瞧瞧。”
话说是这么说，他却明显没当回事，语气漫不经心的。
酒吧保安来得很快，于熙儿她们这还没揍一会儿就被拉开了。
人高马大的保安拦在她面前，没再让她冲过去打那男的。
那男的也急赤白脸地跟她吵个没完，捂着流血的头嚷嚷着今天非去派出所不可。
于熙儿那十厘米高跟就要去踹人，说有本事你现在就报警。
保安把她拦下来，嘴里说着让她消消火。
于熙儿现在就是逮着谁都骂，指着那男的吼挡在她面前保安：“你们酒吧就这样是不是？放任这猥亵男天天在舞池里摸女人！”
“不是小姐，您消消气，我们没这意思。”
这时一道声音从人墙外插进了这场混乱里：“是没这意思，要是这确实是证据确凿的呢，我们会替您把人赶出去。”
有力的，从容不迫的，腔调一点也不官方。
这话音一落，看热闹的人稀稀落落探头瞧过去，包括于熙儿和阿释。
沈屹西从人群里走了进来，嘴里还叼着根烟，手插着兜没点正形。瞧着像市井流氓痞子，和态度正经的酒吧老板完全搭不上边。
路无坷也抬眼看了过去，视线没和沈屹西碰上。
他没看她。
沈屹西瞧见她们脸色变都没变一分，眼里连点儿见到老同学的意思都没有。
他跟于熙儿说：“酒吧这边会把监控提供给你，要私了还是要闹到派出所那儿去，就是你们自己的事儿了。”
他看向那个头破血流的男人：“不过我建议你报警，毕竟猥亵这事儿干了一次就会干第二次。”
那男人本来见酒吧老板来了，还想替自己开脱几句，一听他这话脸色立马沉了下去。
沈屹西却跟没瞧见似的，继续说他的：“这种人送进去蹲几天长长记性，比赔钱和道歉有用。”
于熙儿本来就满肚子火气，瞧见沈屹西那火气更是爆了几分，呛声：“不需要你提醒，这个我自己清楚。你只要让你家保安别管这事儿，我打人是我自己的事儿，你们管个屁。”
沈屹西应该知道于熙儿为什么那么不待见他，也没有生气。
他把烟从嘴里拿下来，低了头颈吹了口烟。
“这要求倒是没法儿答应，你在我的地盘上闹事儿，我们当然得管。你现在到外头去揍，看我们管不管。”
路无坷一直看着沈屹西。
沈屹西视线终于有一瞬落在她脸上。
光色晃过他黑色的眼睛，深邃里漾着平淡。
仅仅只是一秒，他视线就从她脸上挪开了，丝毫不带情绪。
路无坷手指轻颤了下。
却还是同样很平静，只是还在黑暗里看着他。
沈屹西说：“当然，我想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们酒吧有个规定，想打架斗殴的客人我们也不是不欢迎，只是不能在这里头砸场子。只要是在这里面动手的，不管是谁一律都会请出门。”
他往出口抬了抬下巴：“请吧。”
于熙儿恨得牙痒痒，新仇旧恨一起上，被阿释拉住了：“姓沈的，别以为你他妈现在了不起，就你这么个烂人别想快活几年，现在你做不成赛车手通通都是报应！”
舞池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了。
空气有一时全是安静的。
本来只是一场打架斗殴，却莫名扯到了别的东西上，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没一会儿就窃窃私语起来。
于熙儿那话说得挺过分的，大家都以为沈屹西得发飙。
结果就见他只是拿着烟送到唇边抽一口，笑了下，挺不正经的：“这您倒是说得没错。”
于熙儿被他这话呛住了，脸色霎时一阵青一阵白。
话说完了沈屹西也没留下来的意思，站直了身子，转身穿过人墙：“监控待会儿让人给你们送出去。”
他没再看过路无坷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