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乖
不远处身穿藏蓝勾银边中式改良旗袍的中年女人很是引人注目, 身上旗袍精致妥帖，光泽鲜亮, 藏蓝这种深色调在灯光下都被映衬得十分显眼。
甫一入场, 就不少人簇拥着上前，和她说话。
她脸上始终挂着疏离又不失礼貌的浅笑，一举一动都颇有民国时期沪上名媛的风采。
周尤顺着江彻的视线看过去, 一眼就注意到了陆明绮。
上次商场匆匆一瞥, 陆明绮高贵典雅的气质就给周尤留下了深刻印象，今次再见, 更为具体, 也更为耀眼。
“你妈妈…也太好看了, 气质太好了。”
周尤稍稍出神, 呐呐了一句。
陆明绮很快就看到自己儿子, 她站定不动, 和人有说有笑，只眼角余光淡淡瞥他几眼。
江彻喝完半杯鸡尾酒，挽着周尤上前。
周尤没有退路, 心底擂着鼓, 好在这会儿不比刚刚毫无防备, 从面上倒也看不出紧张失态。
等找陆明绮聊天的人离开, 江彻才喊了声, “妈。”
陆明绮可有可无地“嗯”了声, 问：“你舅舅舅妈呢？”
“前面，”江彻稍顿, “爸没来？”
陆明绮扶了扶脑后盘得一丝不苟的发髻，轻描淡写道：“去法国了, 赶不回来。”
江彻本来也不关心他爸来没来, 就是随口一问，“对了，给你介绍下，这是我女朋友，周尤。”
陆明绮的手停在半空中，目光稍滞，又转至周尤身上。
刚刚她随意打量过两眼，觉得这女孩气质不错，看上去还挺清纯。
但也没怎么在意，毕竟江彻出来参加活动，身边总不会少了女伴，或是秘书助理，或是公司公关，偶尔又是相熟的旧日同窗、生意伙伴。
女朋友。
她自上而下打量着周尤。
周尤努力压下心头的紧张情绪，唇角微翘，礼貌地点点头，“伯母好，我是周尤。”
“周、尤。”陆明绮一字一字念出她的名字，似是审视，又似是思考，“是游子身上衣的游，还是过犹不及的犹？”
“是蚩尤的尤。”
陆明绮稍稍挑眉，“很有意思的名字。”
周尤笑笑，没有多做解释。
其实她本来应该叫周优，可她爸不识字，排队上名字的时候，只写了一半。
而且她爸爸那个年代，村里人多少有点重男轻女的思想，她爸一直盼着她是个男孩，生下来是个女孩，就没那么上心，取名字也没多确认。
陆明绮又说：“你看起来，年纪还很小，应该不是我们阿彻的同龄人吧。”
周尤点点头，“伯母，我年底满22岁。”
“那才刚毕业不久，”陆明绮睨了旁边站桩的江彻一眼，声音冷了冷，“老牛吃嫩草！”
“……我，老牛？”江彻指了指自己，差点气笑，“妈，没你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吧，你随便找个人问问，我这种叫老牛？你难道不知道，舅舅那种年纪还有一茬接一茬的女大学生赶着往上扑呢。”
陆明绮当然知道，别说他舅舅，想上赶着倒贴他爸的女大学生也只多不少。
想想也是心烦，陆明绮不理他，看向周尤，声音又温和下来，“尤尤……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周尤脸红了红，“可以的，伯母。”
陆明绮温声问了几句周尤的工作、学历。
听到周尤说在做公关的时候，她是有点惊讶的，可听周尤说，自己是星城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又来了点兴致。
陆明绮随口引用几句现当代名家的文章，周尤也能一一对上，还能聊上几句，陆明绮对她多了几分欣赏。
两人聊天的时候，江彻几次打断，让陆明绮别查户口，可陆明绮做事向来我行我素，江彻根本管不上。
好在多聊几句之后，周尤心里没再绷得那么紧，自如了很多。
从前陆明绮没见江彻正式介绍过女朋友，她知道，江彻是一个看上去懒懒散散不太正经、但认真起来，非常执着的人。
既然他都开口介绍了，那这女孩在他心里分量肯定不一般，她也不能用对待苏盈的重视态度对待周尤。
问完一圈，陆明绮还算满意。
女孩子，出身家境都是其次，反正他们江家也并不需要商业联姻来更上一层楼，有时候多一桩姻亲不是助力，反是累赘，只要身家清白，不给江彻他外公添什么麻烦就好。
就她个人而言，她比较看重女孩子的品行修养，在文学艺术上能多聊几句那就最好不过。
如果说有什么不满意，陆明绮觉得，周尤年纪还太小。
虽然温温柔柔的，但可以看出自尊心比较强，也比较有自己的想法，和江彻这种掌控欲强的人在一起，摩擦肯定是少不了。
当然，小也小的好处，谈恋爱能磨合的时间比较长。至于能不能磨合出一个结果，走得长远，还得看他们自己。
陆明绮目前还没有想要含饴弄孙当奶奶的想法，问完便了，往前头去找裴月，也没工夫跟他们多说。
目送陆明绮优雅离开的背影，周尤脑袋放空三秒，忽然拧了一把身边的江彻。
江彻“嘶”了声，“干什么，想要谋杀亲夫？”
周尤浑身泄力，腿都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无意识喝了江彻递来的鸡尾酒，她整个脑袋都很晕乎，靠在廊柱边，有点儿站不稳。
“你，你妈妈，你妈妈会不会不喜欢我。”周尤安静很久，缓过劲儿，才轻声问，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和忐忑，“我刚刚表现得怎么样，今天这条裙子会不会有点露？不端庄？”
江彻盯着她看了几秒，实在忍不住想笑，轻咳几声，又凑近逗弄，“怎么，怕我妈不让你进门？”
周尤拧了他一把，“我说认真的！”
江彻眼里含着笑意，顺手从旁边端起一小块慕斯蛋糕递给她，“放心吧，据我对我妈的了解，她应该对你印象还不错。”
“真的？”
江彻懒洋洋地点头，故意拖长尾音，“真的。”
得到江彻保证，周尤长舒一口气，“不行，我得找个地方坐着，休息一下。”
末了，她又暗暗瞪了瞪江彻，似乎是让他等着瞧。
什么忘了，就没见过找借口找得这么不走心的，分明就是预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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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彻还要和人应酬，周尤自行坐到休息区缓神。
可她刚一落座，旁边沙发上就有人起身提醒，“不好意思，这位小姐，我们有比较重要的私事要谈，可不可以请你稍微坐远一些。”
这人虽然用词礼貌，但态度十分冷淡，还有点莫名其妙的高高在上。
周尤下意识起了身，挪开一条沙发，才后知后觉地心里膈应。
她望了望，好像看到那边坐了个明星，隔得远了，看不太清，她依稀辨认出，刚刚说话那人旁边坐着的，是经常演文艺片的女星唐月媛。
唐月媛也打量了周尤几眼，问刚刚赶人的助理，“那女人是谁，身上穿的裙子怎么那么眼熟。”
“不认识，”助理摇头，“应该是其他品牌仿做的，Vine那条原版的听说直接被人买下来了。”
唐月媛前段时间就是想借那条高定出席某个电影活动，结果品牌方告知，那条高定已经被人买下。
既然已经被人直接买下，那应该不大可能是眼前这条。唐月媛也倾向于，周尤这条裙子是仿做的。
周尤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不过也有些不自在，总感觉那几个人老在打量她。
也没喝两杯酒，不是她喝醉了产生幻觉了吧。
江彻很快回来，陪坐在周尤身边，就着她的鸡尾酒杯喝了小半杯，问：“还好么，头晕不晕。”
周尤摇摇头，小声问他，“旁边那几个人里是不是有唐月媛？那个经常演文艺片的。”
江彻扫了眼，声音略略冷淡，“演不演文艺片我不知道，但她以前和陈星宇有点什么，这我倒是知道。”
“……陈总？”
“好几年前的事了，也没什么别的，就她跟陈星宇在一起的时候，劈腿了。”
江彻说得云淡风轻，周尤却有点消化不过来。
好几年前的事…好几年前，江星和现在相比显然还不是一个概念，陈星宇也不是现在的陈星宇，唐月媛她……周尤下意识往那边望了眼。
而唐月媛自江彻出现起，也开始心不在焉，江彻在，那陈星宇会不会离得不远，想到这，她脊背都不自觉绷直了。
可直至晚宴散场，陈星宇都没有出现，看到江彻搂着周尤离开，耳边助理还在念叨着高定高定……她的指甲差点儿掐进肉里。
如果不是当初看走眼做错了选择，那今时今日……越想，她越是懊悔。
江彻不过是见到那女人顺便提了一嘴，没成想回去的路上，周尤问了一路。
她稍微有点醉，思维转不过弯，绕着一条直线一直问。
江彻渐渐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反客为主，掌握主动权问道：“你会不会像那个女人一样？”
周尤摇头。
“你是不是醉了？”
摇头。
“回家吗？”
周尤继续摇头。
“回我家？”
没等周尤继续摇，江彻的手放在她脑袋上，按头点了点。
很乖。
江彻很满意，又和司机说道：“直接去星江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