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从未设想的道路 《献帝起居注》载:兴平二年十月壬寅,幸华阴。是夜,赤气贯紫宫,遂定中兴策。 —— 刘协立于黄土塬上,看着朝阳照耀下的延绵山河,看着官道两侧难民似的百官和将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堂堂天子,混到睡大路的地步,真是够惨的。 亡国之君,没人权啊。 不过想想东归之后二十五年的傀儡生涯,他又有些庆幸。 亏得还没回到洛阳,否则就真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即使有两千年的历史知识,他也不觉得自己是曹丞相的对手。 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一切权谋都是浮云。 历史上的汉献帝不是没有抗争,只不过都失败了。 忠于汉室的奇才荀彧,面对曹丞相的空食盒,也只能自尽了事。 他不觉得自己一个政治斗争经验局限于办公室以内的政治小白,读过几本书,看过几部剧,就比汉献帝和荀彧长袖善舞,有机会扭转乾坤。 正如眼前,他就没有把握能比真正的汉献帝做得更好。 野狼一般的郭汜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张济像一头恶犬一般拦在前方,进退两难,偏偏身边还有一群内斗内行、外斗外行的文官和有勇无谋、反复不定的武将,还能逃出生天,到达河东吗? 他不知道。 但他已经有了方向,有了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可能改变命运,甚至改变历史的道路。 “陛下,多思无益,还是宽心些好。”身后传来略显沙哑,却不失坚毅的声音。 刘协侧身转头,微微颌首。 来人是一个年方十七八的女子,修身玉立,五官精致,面容秀丽。只是眉眼有些硬,透着一股子不认命的劲头。 皇兄刘辩的未亡人,他的嫂子唐姬。 这几天,唐姬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照料他,安抚他。丧乱之后,无数人不知所措,这个年轻的女子却以令人意想不到的坚韧,默默地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看到她,刘协总想起那个又美又飒,演技精湛的万姐姐。 只不过万姐姐当时饰演的是皇后伏寿,而不是嫂子唐姬。 看到唐姬,刘协下意识的挺直了腰背,打起了精神,挤出一丝笑容。 他是皇帝,不能一直让一个年轻的女子承受压力。 就算是硬撑,他也要撑住。 “这些日子辛苦嫂嫂了。”刘协含笑颌首。 唐姬有些诧异地打量了刘协一眼,沉默片刻。“陛下,君臣之礼不可废……” 刘协抬起手,轻轻向下一压,打断了唐姬。“嫂嫂,国破家亡之际,不必纠结那些繁文缛节。” 想到当前的形势,唐姬也不由得一声叹息。 这几日照顾刘协,她也听了不少文臣武将的奏报,知道危险远远没有过去,前途生死未卜。前天夜里天呈异象,赤气贯天,更是引得人心惶惶,不断有人逃走。 也许哪天一睁眼,命悬一线的大汉就亡了。 感受到唐姬的沉重,刘协再次轻笑,他抬起手,指向东方。“嫂嫂,你知道那里有什么吗?” 唐姬下意识地看向东方。朝阳照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添上了一抹艳丽。 “陛下是担心段煨吗?” 刘协笑笑。 作为董卓旧部之一,宁辑将军段煨屯守华阴,在渭水南岸、华山北麓筑城,扼守通向洛阳的大道。 但他并不担心。 后世的历史记载得很清楚,段煨并没有造反,那些说段煨造反的人都是造谣。 “嫂嫂再猜。” 唐姬眼神微闪,心中感慨。 不愧是九岁就能面对董卓侃侃而谈的天子,生死之际,还能临危不乱,不为眼前困境所限。 “那……是屯守陕县的张济?” “他不过是疥癣之疾罢了,不足为患。”刘协摇摇头。“嫂嫂再猜。” 张济的确是个麻烦。 陕县就是函谷旧关,地处东西要冲,无论是东归洛阳还是北上河东,都是必经之路。 虽然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刘协还是尽可能地说得云淡风轻,不让唐姬看出一点破绽。 真正的天子刘协虽然年幼,却是一个有定力的少年,这些年辗转流离,越发沉稳坚毅。 他如果露怯了,肯定会让唐姬生疑。 这些天,他装病不出帐,就是不想让人看出破绽,给自己一个适应的时间。 看着强作镇静的刘协,唐姬眼中多了几分同情。 东归洛阳的路上拦着两头西凉恶犬,天子心中的压力可想而知。 唐姬摇摇头,苦笑道:“妾见识浅薄,实在猜不出来,还请陛下明示。” 刘协抬志手,遥指东方。“关东,已经乱了,洛阳也回不去了,至少暂时肯定回不去。” 唐姬面色大变,失去了最后的从容,双腿发软,浑身无力,险些坐在地上。 他们一路走来,最大的动力就是回旧都洛阳。如果洛阳回不去了,他们还能向哪儿去? 天子胸怀天下又如何?天下已经崩溃,他再聪明也无济于事。 面对命运,个人的努力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唐姬心中泛起说不出的茫然,心中酸楚,眼泪控制不住的涌出了眼眶。 抬手拭泪时,她无意之中看了刘协一眼,却发现刘协的脸虽然苍白,神情却还算从容,眼中隐约有光。 她的心中升起一丝希望,或许天子还有办法? “陛下……意欲何往?” 刘协伸手一指。“去河东,去并州,效高皇帝蛰伏汉中、光武皇帝偏居河北故事,再造大汉。” 想从河东开始中兴之路,既是偶然,又是必然。 洛阳不可归,长安已残破,南侧又是连绵万里的秦岭,汉中、南阳都无法立足,他想学刘邦、刘秀都没机会,只能别辟蹊径,走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 河东以及并州,也就是后世的山西省,是中华大地上除关中以外最适合开国的地方。 从史前的尧舜禹,到先秦的晋,再到战国时的魏赵韩,以及威镇天下的大唐,都是在这片土地成长起来的。 任何一个对历史稍有了解的人都不会忽视山西。 当然,这条路不容易走。 几乎没有人考虑过这条路,是因为并州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 经过东汉一百多年的文治,对胡人的怀柔政策导致匈奴、乌桓、鲜卑人不断内迁,并州已经成为半胡半汉之地,匈奴人的一部分甚至已经进入河东,眼下正驻扎在平阳(山西临汾)一带。 在绝大多数人的认知里,并州绝不是朝廷应该驻足的地方。 但拥有两千年历史经验的刘协觉得可行。 不仅可行,而且只能如此。 虽然在办公室政治斗争中,他算不上高手,可是那么多历史、地理、军事不是白读的。 要想在并州立足,与匈奴人为邻,甚至将匈奴人赶回草原,靠口才是没用的,他需要一支强悍的军队。 他考虑的第一步,就是收编段煨的军队,如果有可能,那就再加上张济。 西凉军的战斗力是有目共睹的。 段煨、张济都是西凉人,属董卓旧部,但他们与李傕、郭汜并不同心同德,是可以争取的对象。 严格说起来,西凉诸将就是一盘散沙,从来没有同心同德这一说。 不久之前,李傕杀了樊稠,又和郭汜大打出手。 李傕、郭汜在长安打出狗脑子的时候,段煨、张济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张济还一个劲的鼓动朝廷东迁陕县,到他自己的地盘上去,想过一把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瘾。 实事求是的说,如果当初不是王允一意孤行,要将董卓旧部赶尽杀绝,逼得贾诩出计自保,西凉人同仇敌忾,李傕等人根本不会搞出这么大的事。 王允没干成的事,原来的刘协没干成的事,他想试一试。 李傕、郭汜这两个杀人狂就算了,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段煨、张济为恶不多,还有改造的机会。 但西凉人不是良民,不会那么轻易的听话。 要想收服他们,只有用武力击败他们。 想击败李傕、郭汜,除了拉拢段煨和张济之外,仅靠朝廷现有的兵力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利用河东的白波军,甚至是匈奴人。 杨奉原本就是白波军一部,刘协想通过杨奉招白波军增援,然后再联合段煨、张济,击败李傕、郭汜,挟战胜之威,堂堂正正的进入河东。 要拉拢杨奉,不能不考虑唐姬的态度。 唐姬曾经失陷李傕军营,李傕当时不知道她是先帝的未亡人,却看中了她,一心想娶她为妻。后来多亏贾诩从中斡旋,刘协才有机会将她从李傕营里接了出来。 而杨奉曾是李傕的旧部,唐姬对他一向没什么好感。 想忽悠杨奉卖命,刘协必须取得唐姬的支持,至少不能在明面上和杨奉发生冲突。 杨奉生性敏感而暴躁,一言不合就暴走。 唐姬对并州适不适合立国并不清楚,但她对收降西凉人持反对意见,半天没表态。 她的丈夫——少帝刘辩就是被董卓杀死的,这些人是董卓的旧部,无恶不作,都该千刀万剐,怎么还能依赖他们中兴大汉? 刘协看在眼里,暗自叹息,却不着急。“嫂嫂,你恨李傕吗?” 唐姬咬着牙,点点头。 她对李傕的痛恨,仅次于对董卓和李儒。 “残暴之人,不可久留于世。”刘协又道:“可是朝廷如今无兵无粮,如何能报此大仇?段煨、张济虽是西凉人,却无李傕那样的恶行。若能收为朝廷之用,报仇或许有望。” 刘协顿了顿,给唐姬一个思考的时间。 他相信,以唐姬的聪慧,她能想通这一点。 她不像伏寿,被父兄保护得太好,还是一朵未经风雨的花朵。 经历了那么多事,她伤痕累累,早就不是天真的白莲花了。 段煨虽是西凉人,对朝廷还是心存敬意的,这些天吃的穿的都是段煨供应的。比起用发臭的牛骨头敷衍朝廷的李傕,段煨强太多了。 如果所有的西凉人都不能用,那杨奉等人也不可用,他们要么是西凉人,要么是西凉人的旧部。 唐姬不会那么天真,相信靠诗书就能中兴大汉。 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唐姬做出了决定。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躬身向刘协行了一礼。“唯陛下诏令是从。” 刘协欠身还了半礼。“多谢嫂嫂。” 第2章 大剑师王越 取得了唐姬的支持后,刘协随即派人去召杨奉。 刘协命侍从虎贲都留在塬下,打算单独与杨奉会面。 特殊时期,当值的虎贲郎身负护驾重任,不敢大意,又不敢违逆天子口谕,只能向上司报告。 虽说杨奉官居兴义将军,但他出身白波贼,不久之前还是李傕的旧部,万一想对天子不利,坏了天子性命,这责任谁担得起? 光禄勋邓泉接到报告,吓得脸色发白,匆匆赶来,苦劝道:“陛下,家累千金,尚知坐不垂堂。陛下万金之躯,奈何以身犯险?” 看着神情惶急的邓泉,刘协笑了笑,伸手轻按,示意邓泉稍安勿躁。 邓泉虽然没什么能力,只是凭家世和资历一步步混到光禄勋这个职位,却是个忠臣。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好像在不久后的战斗中以身殉职了。 在无数人离心离德的时候,这样的人值得珍惜。 “邓卿,毋妨。”刘协含笑说道:“杨奉虽是武人,出身又不佳,却还有羞耻之心。他既不肯与李傕同流合污,力战护驾,击退郭汜,又如何能有不臣之心?” “陛下……”邓泉急得满头大汗,花白的胡须颤抖,嘴唇哆嗦了半天,咬牙道:“恕臣不敢从命。若陛下必欲如此,请先免臣职。” 刘协早有准备,看了一眼坡下的郎官们。 这是一群服饰略显浮夸,神情却颇显颓丧的虎贲郎,人数不多,但精气神却差得令人发指,战斗力更是负数。真要是杨奉想弑君,指望这些人来保护自己,无异于缘木求鱼。 想在这个乱世活下去,他需要一支真正能战斗的军队。 精兵简政,就从身边的虎贲、羽林开始。 “邓卿,虎贲、羽林之中可有武艺精湛的勇士?” 邓泉一时茫然,不知如何应对,身边的属吏见状,说道:“陛下,虎贲王越就是天下闻名的剑客。” 刘协微怔。 大剑师王越就在虎贲之中? 这可是个意外之喜,开局就捡了一个宝。 他当然知道王越,但之前的刘协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他还以为王越已经不在人世了。 居然还只是一个虎贲郎,真是明珠蒙尘。 “那就让王越来吧,有他一人足矣。”刘协正中下怀,顺水推舟。 见刘协不再坚持独自见杨奉,邓泉也松了一口气,态度缓和了很多,却还是不肯从命。 “陛下,王越剑术虽高明,还是势单力薄,不足以护得陛下周全。臣昧死,敢请陛下为天下万民计,收回成命。” 刘协皱起了眉。“邓卿,朕这是召见大臣,又不是迎敌,何必如此?” 邓泉坚持道:“杨奉本是白波贼,又依附李傕多年,反复无常。此等匹夫,用之则可,不足以称大臣。若陛下以为臣荒悖,出言无状,不妨召三公议事,以示慎重。” 他顿了顿,又大道:“臣以为三公德行深厚,名重天下,堪称大臣。陛下当信之,用之。” 刘协心中苦笑。 自己刚才一言不慎,把杨奉当作大臣,刺激了邓泉。 大臣即重臣,不是什么人都配称的。 夫子说,必也正乎名。一旦关乎名分,这些读书人的战斗力立刻爆表。邓泉犯了书生意气,还真拿他没办法。 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和大臣发生冲突可不是明智之举。 刘协看向邓泉身边的属吏。“单打独斗,王越比之杨奉如何?” 属吏有些犹豫,看看邓泉,又看看刘协,结结巴巴地说道:“想来……应无大碍。” “既然如此,那就让杨奉一人来见朕,其他人都留在塬下,如何?” 邓泉觉得有理,转身又和属吏商量了一番,确认王越足以应付杨奉,这才命人去安排。 时间不长,王越来到刘协面前,躬身行礼。 王越大约五十出头,身材高大,却谈不上威猛,只是气度沉稳,眼中有神,自有高手风范。 “听邓卿说,你习剑多年,打遍洛阳无敌手?”刘协兴趣盎然地看着王越,越看越欢喜。 当皇帝还是有福利的嘛,大宗师在我面前也要低头称臣。 王越有些诧异,迟疑了片刻,说道:“回陛下,邓君谬赞,臣愧不敢当。洛阳游侠数以万计,其中不乏用剑高手,臣虽习剑多年,挣得些许薄名,也不敢妄称无敌。” 刘协虽然有些意外,却不失望。王越要是真敢自称无敌手,那他反倒要小心了。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哪来那么多天下无敌。 闪电五连鞭么? 刘协看向其他的郎官。“除了你之外,诸署中还有哪些人身手好的?” 王越略作沉吟。“河南人史阿,从臣学剑数年,略得臣法。” 刘协心中一动。“朕这年纪,还能学剑吗?” 都说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大侠梦,如今真正的剑侠就在自己面前,自己又想做个马上皇帝,学剑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当然可以。”王越不假思索的说道。他上下打量了刘协两眼。“陛下虽瘦弱些,但身材匀称,天资过人,若能用心学剑,不出半年,必有小成。” “是吗?”刘协转头看着王越,眼中带笑。 “陛下面前,臣不敢妄言。”王越诚恳地说道。 刘协点点头,把这事放在了心上。转身和邓泉商量,将王越和史阿调到身边来。 有这两个顶级剑客随身保护,朕的生存系数能提高不少。 邓泉有些勉强的应了。 —— 杨奉打算进攻段煨,夺取段煨的地盘,眼下正在做战前的准备。 听说天子召见,杨奉以为天子愿意下诏书了,很快就兴冲冲地赶来了。 数十骑簇拥,奔驰而来,在塬下停住。战马知嘶,马蹄蹬踏,踢得黄土乱飞,烟尘四起。 塬下的虎贲、羽林如临大敌,纷纷列阵,将手中的勾戟、长铩对准杨奉等人。 杨奉勒着马缰,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虎贲、羽林,神情不屑。 “陛下何在?” 看着部下的无能表现,邓泉脸上发烧,一时怒起,推开护在身前的属吏,走上前,大声喝道:“杨奉,此乃乘舆所在,岂能容你放肆。速速下马!” 杨奉撇了撇嘴,冷笑一声,轻踢马腹,绕着邓泉转了两圈。 “不意光禄勋如此英武,倒是杨某看走眼了。早知如此,当初在新丰就不必那么拼命。有光禄勋和这些虎贲之士守在陛下身边,郭汜虽勇,能奈陛下何?” 邓泉面皮发烫,神情尴尬。 杨奉冷笑一声,接着又道:“又或是当日郭汜偷袭,光禄勋一时无备,这才落了下风。如今形势不同,光禄勋准备充足,不惧强敌,自然也就不需要杨某出力。既然如此,那杨某就不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告辞!” 说完,一圈战马,转身就要走。 马尾一甩,扫在邓泉脸上。马蹄踢起尘土,撒了邓泉一身。 随从骑士们也挥舞着马鞭大呼小叫,有的甚至故意策马冲撞,吓得虎贲郎们连连后退,狼狈不堪。 第3章 秀才遇到兵 邓泉气得浑身颤抖,却不敢发作。 他可以和天子据礼力争,寸步不让。可是面对杨奉这等粗人,他还真没什么办法。纵使他不惜性命,拔刀上前,也不过白白送了性命,根本奈何不了杨奉。 他麾下的虎贲、羽林虽众,却不是杨奉百骑对手。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便是眼前情景最贴切的写照。 杨奉不再看邓泉一眼,仰头看向塬上,正巧与刘协四目相地,不禁心中一紧。 刘协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略带嘲讽。 杨奉心中火起,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亲卫,大步向塬上走去。经过邓泉身边时,他哼了一声,横肩一撞,险些将邓泉撞翻。两名虎贲持戟上前,张口欲呼,却被杨奉横眉冷对,顿时气沮,怯怯地避在一旁,看着杨奉负着手,大步流星的上了塬。 刘协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暗自叹息。 这些虎贲郎,哪里还有半点虎贲应有的气势,简直是一群废物。 杨奉上了土塬,见天子负手而立,身边只有一个中年虎贲郎,有些意外,却不在意。他大步流星地来到刘协面前,很随意的拱拱手,大声说道:“兴义将军,臣奉,见过陛下。陛下召臣来,是决定进攻段煨了吗?” “将军辛苦。”刘协转身,打量了杨奉一眼,淡淡地说道。 杨奉身高臂长,面皮微黑,神情威猛中带着几分戾气,的确让人心生不安,邓泉的担心自有其道理。不过非常时期,一味的排斥武人并非上策,有些事情不是躲就能解决问题的。 邓泉老了,思维惯性难改,他却不能这么做。 “杨将军,这位是虎贲王越,有名的剑客,想必你也听过他的名字。” 刘协此言一出,王越和杨奉都愣住了,互相看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刘协。 王越意外的是刘协会向杨奉介绍他。 他虽是洛阳闻名的剑客,但毕竟官职低微,只是一个虎贲郎而已,何德何能,值得天子亲口介绍? 杨奉意外的是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虎贲郎居然是个剑客,而且是个大剑客。他虽然没去过洛阳,却听过王越的名字。 天子将此人安排在这里,是何用意?莫非是…… 一念及此,杨奉后背发凉,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他们身处塬上,边缘是直上直下的黄土坡,杨奉这一退险些一脚失空,不免慌乱。 反观王越,依旧不动如山,宗师气度尽显。 刘协看得清楚,心中有了高下之判。论个人武力,还是王越更胜一筹。杨奉虽勇,到底不够沉着,离真正的高手还有一些距离。 刘协轻咳了一声,笑道:“朕本想与将军单独聊聊,光禄勋却不放心,非要安排王越护驾。”他扬了扬手,示意王越向后几步,站得远些。“将军不会介意吧?” 杨奉松了一口气,还刀入鞘,强笑道:“陛下言重了。陛下乃天下所系,谨慎些也是应该的。” 话虽如此,他的脸色却不太好,看得出心情很复杂,只是说不出口罢了。 出身白波军,又曾做过李傕的部下,他几乎是满身污点,怨不得别人怀疑他。 相比之下,陛下愿意单独见他,又在大臣的强烈建议下只安排王越一个人护驾,而不是派一群虎贲郎交戟叉颈,已经难能可贵了。 “不知陛下有何指示?”杨奉主动岔开了话题,同时避开了王越的眼神。 不知不觉间,他的语气多了几分谦卑。 刘协很满意。 从杨奉的表现来看,安排王越在一旁站着的效果比自己单独会见杨奉更好,既展现了自己的诚意,又让杨奉不敢太放肆,以便将主动权控制在自己手中。 这非常重要。 杨奉好勇斗狠,倚仗着护驾之功,平时很嚣张。 对这种畏威不怀德之辈,武力威慑还是必要的。只有这种特殊的情境下,他才可能有所收敛,也减少了自己的麻烦。 王越手中的剑,比君臣大义更有效。 刘协轻咳一声。“前几日在新丰,多亏将军力战,朕甚是感激。” 杨奉咧嘴一笑,胸口挺得高高的,拱拱手,大声答道:“此乃臣之本份。” 刘协点点头,话锋一转。“你之前是李傕部下?” 杨奉刚挺起的胸口随即又塌了回去,神情也有些讪讪。“呃……臣一时糊涂,只当李傕是朝廷重臣,不曾想他竟是如此狼子野心。请陛下放心,臣既迷途知返,必与李傕不共戴天,以补前过。” “朕信得过将军。”刘协表示认同,随即又问道:“你对李傕其人用兵及西凉兵的战力如何评价?” 杨奉微微皱眉,眼中露出一丝不安。 刘协又不紧不慢地追问了一句。“李傕就在池阳,若攻击段煨时,李傕来战,甚至郭汜、张济也一并赶来,将军有多少胜算?” 杨奉紧紧地闭上了嘴巴,大手摩挲着刀环,半晌没说话。 他听出了天子的意思,但他没有底气反驳。 他曾在李傕麾下效力,知道李傕的能力,也清楚西凉兵的战斗力,绝对不是他和他麾下的白波军能够匹敌的。 只是段煨一人,他或许还有些胜算,如果再加上李傕、郭汜和张济,他一点胜算也没有。 即使只是面对段煨,他也需要联合杨定、董承,这也是他需要天子下诏的原因。 杨定和段煨不合,早就想进攻段煨了,董承却有些犹豫,需要天子下诏才行。 他们这几天一直在和董承商量,希望拉着董承一起动手,只是董承一直没松口。 如果能说动董承,天子下不下诏的就无所谓了。 见杨奉不说话,刘协知道他怂了,话锋一转,又道:“依附李傕之前,将军在白波谷?” 杨奉恼羞成怒,神情也变得凶狠起来。 天子召我来,就是为了羞辱我吗? 感觉到杨奉的敌意,刘协却不紧张,反而暗自感激邓泉。 有大剑师王越在旁,的确安全多了,可以无视杨奉的敌意,大大方方的装逼。 “白波军与黑山军一样,都是黄巾一部吗?” 杨奉悄悄地看了身后的王越一眼,长长的吐了一口闷气,按捺着性子,点了点头。 “诚如陛下所言,白波军与黑山军都曾是黄巾一部。黑山军原本是冀州部,白波军则是并州部。” 第4章 道可道,太平道 杨奉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谈起过往,他既觉得丢脸,又有些无奈。 想当年,黄巾三十六方,八州并起,何等声势,本以为能“岁在甲子,天下大平”,没曾想烈火烹油,来得快,去得更快。大贤良师一死,黄巾就兵败如山倒,如今只能占据一些山寨苟延残喘。 如果不是活不下去,他又何至于沦落到投靠李傕。 没想到李傕也靠不住,西凉人居然自己打自己,杀得死流成河。 这群蠢货。 “黄巾奉的是太平道,与五斗米道奉的天师道有什么异同?” 杨奉愣住了,疑惑地看着天子。听天子这意思,似乎并不是想羞辱他,而是讨问道义? 他虽然是黄巾一员,对道义却了解不多,这从何答起? 见杨奉不说话,刘协又自言自语道:“太平道,求的是天下太平吗?” “呃……当然。”杨奉一边结结巴巴地说道,一边绞尽脑汁,回想自己那有限的经文道义。 但是很遗憾,他原本就对经文道义不太上心,只知道“太平”二字,又丢了这么多年,仓促之间,哪里还想得起来什么经文,一时间憋得面红耳赤,尴尬无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看着杨奉的窘态,刘协笑了笑。“看来将军只知道护道,却不熟悉道义。罢了,朕就不为难将军了。白波谷中,可有熟悉道义之人?” 杨奉长出一口气。与天子论道,比和李傕拼命压力还大。 “陛下……对太平道有意?”杨奉小心翼翼的问道。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黄巾军是蚁贼,中平元年覆败之后,太平经就是禁书,天子怎么可能感兴趣。 这不是自讨没趣么。 刘协微微一笑。“将军久历战阵,却不知《太平经》本是宫中之物么?” 杨奉大惊失色,脑子一片空白。“《太平经》……是宫中之物?” 刘协点点头。 刘协原有的记忆清晰表明,张角手里的《太平经》来自皇宫收藏,经手之人就是与张角暗中来往的宦者封谞、徐奉。 这种事是秘密,张角不会说,杨奉自然也无从得知,他甚至不知道封谞、徐奉等内应的存在。 一心推翻朝廷的大贤良师居然和朝廷有联系,这样的内幕足以让杨奉的世界观出现动摇。 这正是刘协的用意所在。 要将白波军收为己用,最好的办法就是取得信仰上的共识。 如果有条件,他不介意搞一次大贤良师托梦之类的把戏,反正太平道中充斥着大量的封建迷信。 等杨奉稍微定了神,刘协说起了《太平经》的历史。 这些信息一部分来自刘协本人,一部分来自他后世的阅读。 如果说明君贤臣、英雄美女是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演员,那《太平经》的历史就是一根不可忽视的故事线。很多看似不相关的细节,追踪到最后都和这部道经有关。 儒学是精英的政治哲学,《太平经》则是底层知识分子和普通民众的思想大杂烩,更贴近时代底色,也在无形中影响着所有人,和儒家的五行学说相表里,最后汇成一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黄天当立之黄,与曹魏的黄初之黄、孙吴的黄武之黄,本是同一个黄,都表示以土命代替大汉的火命,蜀汉以汉室自居,不存在革命的问题,所以刘备的年号为章武,不用黄字。 刘协不会和杨奉说那些还没发生的事,他只是大致解释了一下《太平经》的起源和发展,以及为什么这部经书会落到张角的手里。 杨奉听得目瞪口呆,脑子乱成一团,自信心也被摧残得所剩无几。 如果是说别的,他不懂也就罢了,偏偏说的是《太平经》。 这让他无地自容的同时,又心生疑惑。 天子为什么会对《太平经》这么感兴趣? 面对杨奉的疑问,刘协轻轻叹了一口气。“乱世求太平,小民如此,天子也不能例外。朕觉得,黄巾之变已经过去十多年,黑山军、白波军还在战斗,这太平道想必有些道理,或许有助于大汉中兴。” 刘协开了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将军能满足朕这求知问道之心吗?” 杨奉茫然地眨着眼睛,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连声说道:“臣尽力,臣尽力。”随即又想起自己的来意,连忙说道:“陛下有向道之心,自然是极好的。只是眼下这形势……” 刘协含笑点头,就等你问这句话呢。 “将军,你想要太平,还是想要富贵?” 杨奉摸着胡须,讪讪地不说话。 他既想要太平,更想要富贵,只是在天子面前,这话说不出口。 “朕听说你和太尉同出一脉,都是弘农杨氏子弟?” 杨奉的脸顿时臊得通红,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其实是河东杨县人,对外宣称是弘农杨氏支族只是他一家之言,弘农杨氏根本不承认。太尉杨彪、侍中杨琦都不愿意正眼看他一眼,更别说当他是本家了。 这话居然传到天子的耳中了?丢人啊。 杨奉无地自容,头低得几乎要折断脖子,下巴几乎戳破胸甲。 “将军可知弘农杨氏是怎么起家的?” 杨奉心乱如麻地摇摇头。他只知道弘农杨氏四世三公,名震天下,哪里知道弘农杨氏是怎么起家的。就算知道,他现在也没心思回答,只想着找个什么借口,赶紧离开这里,多得丢人现眼。 “将军,杨家先祖杨喜本是高皇帝麾下一骑士,随高皇帝讨项羽,于东城得项羽之尸有功,封赤泉侯,为弘农杨氏始祖。”刘协转头打量着快缩成一团的杨奉。“将军,你现在的官职可比杨喜当年高多了。与其攀附高门,何不建功立业,自立门户,封妻荫子?” 杨奉胡乱的点点头,随即又反应过来,愣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睁圆了双目,紧紧的盯着刘协。 “陛下,你是说……” 刘协微微颌首,抬手轻拍杨奉的肩膀。“将军,努力!天下若有太平,大汉若能中兴,云台必有将军一席之地。” 杨奉的浓眉渐渐扬起。 “当年大贤良师振臂一呼,八州并起,天下响应,结果却是烈火烹油。如今各州的黄巾余部处境艰难,只盼大贤良师重生,若将军能挺身而出,为天下黄巾谋一方向,积下无上功德,将来何止人间富贵,羽化登仙也是有可能的。” 杨奉如梦初醒,欢喜得抓耳挠腮,两眼放光,连声道:“还是陛下圣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刘协笑而不语。 第5章 攻心为上 绝大多数人都有思维盲区。 比如原本的刘协一心一意想回洛阳,根本没有注意到河东和并州的价值。 杨奉一心想舔弘农杨氏,却没想到自己完全可以像弘农杨氏的先祖杨喜一样,凭战功开门立户。 哪怕他现在自认为手握重兵,是朝廷不可或缺的大将。 当然,他真要有那智商,刘协也不会将他列为第一个忽悠对象。 有勇无谋是杨奉的标签,不是秘密。 他自己有脑子不用,刘协不介意替他分担一点,为他设想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 被刘协打开了思路,杨奉沉浸在封妻荫子、光宗耀祖的幻想中不可自拔,乐得像个傻子,好半天才冷静下来。 再想到自己有可能继大贤良师未竟之事业,成为百万黄巾的领袖,更是飘飘然,不知所以。 “陛下圣明。”杨奉再次拱手称谢,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虽然举止还有些放肆,却多了几分发自肺腑的敬佩。 早就听人说天子虽然年幼,却天资聪颖,今日算是见识了。 他若不说,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好的机会。 这是我的贵人,必须好好服侍,护他周全。 “将军不必多礼。”刘协从容说道,示意杨奉免礼。“山高千仞,起于细壤。河流万里,源于涓滴。将军若想成就一番大业,还需要从小处着手,从眼前着手,切不可孟浪,白白耽误了前程。” “陛下说的是,陛下说的是。”杨奉连忙答应。“陛下,你说该怎么做,臣惟命是从。” 刘协心中高兴,却不敢大意。 杨奉脑子简单,不代表其他人脑子也简单。如果他只是用一些虚无缥缈的幻想忽悠杨奉,迟早会被人识破,到时候杨奉就不会再相信他了。 信任就像镜子,破了就很难再圆。 决定将杨奉作为突破口之前,他做了充分的准备,务必让人找不出破绽。 计划的第一步,是让杨奉不要浪,至少在他和白波军建立起联系之前不能浪。 “将军刚才说打算进攻段煨?”刘协不紧不慢地说道。 刘协终于说回了正题,杨奉顿时来了精神。“陛下,臣已经准备万全。只待陛下诏书,臣必身先士卒,为陛下讨伐逆臣段煨,以正视听。” 刘协不置可否,让杨奉把作战计划说一遍。 杨奉不暇多想,将作战方案一一道来。 刘协听完,一言不发,只是微微皱起了眉。 换作以前,看到刘协这副表情,杨奉只会吐一口唾沫,说一句“陛下你懂甚”,如今受了刘协点拨,将开门立户,甚至成仙得道的希望寄托在刘协身上,自然不敢那么放肆。 “陛下,此计……不妥?”杨奉小心翼翼的问道。 刘协轻叹了一口气。 即使他只是键盘军事家,即使真正的刘协也没有指挥过战斗,也能知道杨奉的作战计划是一坨屎,难怪历史上的他们在段煨面前碰得鼻青眼肿,灰头土脸,最后又被李傕、郭汜一波带走。 这里面没有一丁点战术安排,标准的流寇作风,一拥而上,乱打一气。 考虑到杨奉的出身,似乎这才是他的常规操作。 “将军,按照这个计划,你有几分胜算?” 杨奉犹豫了一下,手指屈伸,考虑是大胆一些,竖五个指头,还是谦虚一些,竖三个指头。 “如果郭汜、李傕赶来,奈何?” 杨奉眉梢一跳,眼中露出掩饰不住的紧张,立刻将手握成了拳头,一根手指头也不敢露。 他曾是李傕的旧部,不久前刚刚背叛李傕,若李傕来战,必然是一场恶战,而且李傕这个人记仇,很可能会特别针对他,却置杨定、董承于不顾。 “万一,朕是说万一,杨定作战不利,届时将军腹背受敌,奈何?” 杨奉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一股凉气直冲后脑,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还是天子看得远啊,这种危险不是不存在,而是非常可能。 之前与郭汜作战时,他就觉得杨定不行,全靠他力战才击退郭汜。让杨定独自领兵阻击李傕、郭汜,他能有几分把握? 凉州人反复无常,万一杨定向李傕、郭汜投降,反过来进攻自己,那就完了。 顺着这个思路,杨奉仔细一想,不禁后怕不已。 亏得陛下提醒,否则必败无疑,大好前程就全部扔进黄河了。 “陛下,那……臣该怎么办?”杨奉的额头全是细密的汗珠。 “兵者,死生之地,当三思而行,你还是再斟酌斟酌吧,不必急在一时。”刘协不打算立刻给杨奉答案,而是让他再反省一下,认清形势。“新丰之战,将军有功,麾下有哪些勇士立功当赏,军功簿可曾备妥?” 杨奉挠挠头,他还真没考虑这些。 一来天子落难,身无余财,连吃饭都要依仗段煨的贡献,拿什么赏赐? 二来自己大权在握,真想要什么官职,直接开口要就是了,天子还能不给? 既然如此,要什么军功簿? 只是此时此刻,他却不敢这么放肆,只能尬笑。 “用兵当赏罚分明,将军还是抓紧报上来吧。”刘协挥了挥袖子,示意杨奉可以走了。微皱的眉宇之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失望。 杨奉好一阵后悔,感觉错过了一个亿。 他羞愧难当,唯唯诺诺的下去了。在塬下上了马,定了定神,又抬看了一眼坡上天子伟岸的身影,拱起双手,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 “陛下保重,臣且归营自省,思量妥当,再来见陛下。” 刘协微微颌首,云淡风轻地挥了挥手。 杨奉心中欢喜,拨转马头,向大营飞驰而去,留下了一路烟尘。 邓泉站在塬下,看着杨奉向塬上的天子行礼,嘴巴张得大大的,下巴险些掉在地上。 他一直在坡下守着,虽然不清楚天子和杨奉说了些什么,但杨奉趾高气昂的来,敛声息气的走,却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什么情况? 尤其是杨奉离开之前的那一拜,险些让他咬断舌头。 杨奉自以为武勇过人,救驾有功,什么时候这么谦逊守礼过? 天子是以什么手段,轻而易举地折服了这么一个桀骜不驯的武夫? 带着一丝好奇,邓泉登塬,来到刘协面前,拱手施礼。 “陛下。” 刘协看着杨奉远去的背影,一动不动。 初战告捷,但真正的战斗刚刚开始。 有勇无谋的杨奉好忽悠,自以为真理在手的大臣却不好对付。 沉默了片刻,刘协缓缓转身,静静地看着邓泉。“邓卿,塬下有虎贲多少人,羽林多少人?” 邓泉想了想。“塬下有虎贲一百三十余,羽林两百有余。” “若是杨奉率百骑犯驾,虎贲、羽林能挡住他吗?” 第6章 老臣杨彪 邓泉面皮发烫,尴尬地一言不发。 虎贲刚才的表现实在太丢人,让他之前的谏阻全成了不切实际的大话。 “虎贲、羽林本是精锐的代称,为何成了这般模样?” 邓泉汗如雨下,心里委屈无比。 他是光禄勋不假,可虎贲、羽林堕落却不是他的责任,至少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但这样的话,他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见邓泉无言以对,刘协没有再说什么。 虎贲、羽林的战斗力的确让人着急,但这不是邓泉一个人的责任,苛责邓泉解决不了问题,只能一步步来,先从自身做起,希望邓泉能够主动跟进。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王越不仅剑术好,为人也稳重,朕打算让他随侍左右,方便向他请教剑术,有劳邓卿处理一下。” 邓泉吃了一惊。天子要调王越随侍左右,这可以理解,学习剑术,也可以接受。但这么正式的提出,而且用“请教”这两个字,着实不合规矩。 王越只是一个武夫,又是虎贲郎,这都是他的职责所在,何必这么礼敬? 邓泉觉得自己身为老臣,又位列九卿,有责任提醒一下天子。“陛下礼贤下士,有明君之风,乃天下之幸。只是君臣相处以礼,不宜失当,望陛下三思。” 一旁的王越听了,也觉得不妥,上前拜了拜。“陛下,臣以为邓君老成谋国,所言有理。” 刘协打量了王越一眼,多少有些意外,却没有再坚持。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没必要特立独行,和大臣争执,浪费口舌。 “就依二卿。” 邓泉很快就办好了文书,转王越为虎贲侍郎,侍从刘协左右。 王越原本是虎贲郎,比三百石,转为比四百石的虎贲侍郎,算是升了一级。 王越很满意,刘协心理却有些不是滋味。 如此身手,为人稳重,却在虎贲郎这样的低级职位上停滞十几年,纨绔子弟袁术却能年纪轻轻就成了虎贲中郎将,大汉的官僚系统沉疴太重,大有问题。 刘协与邓泉商量,从虎贲、羽林中挑选一些身手好、有战斗力的,由王越指挥、训练,常从左右,既是护卫,又是陪练。 不等邓泉表示反对,刘协语重心长的说,天下多事,朕当效光武皇帝故事,读书习武,以期中兴汉室,再建太平。 邓泉找不出理由反对,只能唯唯喏喏,说了一些陛下英明之类的场面话,匆匆下去安排了。 刘协抓紧时间空隙,向王越请教剑术。 仅仅将杨奉收为己用是不够的,打铁还需自身硬,他需要尽快提高自身的实力,包括武力。 虎贲不佩剑,而是佩环首刀,黄室虎文。环首刀是直刀,等于单锋重剑,剑术一样能用,只是劈砍更多一些,对力量要求也更高。 刘协才十五岁,这些年日子过得苦,营养不足,身高只有一米六左右,勉强算是个七尺男儿,提着五尺多长、三斤多重的环首刀,很不协调,时间稍长,便觉得吃力。 可是长刀在手,那种沉甸甸的力量感还是让刘协心潮澎湃,似乎唤醒了一种潜伏已久的情绪。 究竟是什么情绪,又是谁的情绪,他不知道。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刘协提刀在手,挥舞了两下,忍不住放声大笑。 —— 太尉杨彪拦住了匆匆路过的邓泉,眉心微蹙,担忧地看着塬顶大笑的天子。 “伯渊,出什么事了?” 邓泉掏出一方手绢,抹抹额头的细汗,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复杂。“没事,陛下很好。” “很好?”杨彪不满地看着邓泉。 大众广庭之下,天子大呼小叫,全无威仪可言,这叫很好? 感受到杨彪的不满,邓泉心里咯噔一下,清醒了不少,连忙收起笑容,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在别人面前,他可以不假颜色。在杨彪面前,他没有这样的底气。 大汉有两个四世三公的显赫家族,汝南袁氏,弘农杨氏。 杨彪就出自弘农杨氏,他的夫人出自汝南袁氏,是袁术的妹妹。他本人少年成名,仕途平坦,一路升至太尉。 虽说他位登三公是在董卓当政期间,却不是董卓的恩赐。 即使没有董卓,他也会走到这一步。 实际上,这几年如果不是他凭借着弘农杨氏的影响力据礼力争,让李傕、郭汜不得不有所收敛,朝廷的境遇会更不堪。 众臣以杨彪多有感激,再加上杨彪身材魁梧,浓眉大眼,不苛言笑,令人望而生畏。 即使邓泉位列九卿,也不敢在杨彪面前托大,何况他这个光禄勋名义上还算是太尉的下属。 听完邓泉的叙述,杨彪眼中的疑惑更盛。 天子要学剑也就罢了,他居然还降伏了杨奉? 杨奉是什么人,杨彪很清楚,那是一个粗鄙无礼的武夫,不讲理的。 杨彪挥挥手,示意邓泉自便,自己整理了一下衣服,缓缓上了塬。 看着瘦小的天子挥舞着环首刀,一招一式的演练,杨彪有些心疼,更多的是感慨。 这些年,天子受苦了。 小小年纪,却承受着如此沉重的责任,天子不仅没有被压垮,还能奋发图强,习武强身,仅是这份毅力就足以让人动容。 虽然董卓废立别有用心,可是不得不说,天子比他的皇兄刘辩更适合帝位。 先帝当年没看错,只是…… 想到这些年的风风雨雨,杨彪暗自叹了一口气。 “杨公?”刘协收式,回头看了一眼杨彪,心中掠过一丝莫名的忐忑。 杨彪人老成精,自己能不能瞒过他的眼睛? “陛下。”杨彪缓步上前,看了一眼刘协亮晶晶的额头,轻声劝道:“陛下,习武贵在坚持,不可操之过急。病体初愈,还是多多休息为好。” 刘协将环首刀还给王越。“今天就到这里吧。朕再揣摩揣摩,明日再向侍郎请教。” 王越连称不敢,退了下去。 天子与太尉说话,他没必要站在一旁。 杨彪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抚着胡须,大感欣慰。 眼前所见,结合邓泉所说,天子虽然有些改变,却还算理智,不像先帝那样一意孤行。 “杨公,有事?” 杨彪点点头。他来见天子,除了看看天子有没有发疯之外,的确有事。 “陛下,臣闻杨奉、杨定等人有意进攻段煨,深感不安。臣敢以身家性命担保,段煨必无反意。当日披甲见驾,又不下马行礼,只是生性多疑,又畏谗惧诛,不得不如此。这些日段煨贡献不绝,可见其志,望陛下下诏,命杨奉、杨定撤兵,不可造次,免生祸端。” “杨公放心吧,一时半会的打不起来。”刘协摆摆手,刻意云淡风轻地说道。 杨彪惊讶地看着刘协。“陛下是怎么制止杨奉的?” 刘协嘴角微挑,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很简单,告诉他赢不了就行。有害无利,你让他打,他也不会打。” 杨彪愣了一下,不禁苦笑,原来天子是用这种办法说服杨奉的。 果然是简单,而且有效,只是…… 他想了想,又道:“那陛下以为,如果兵力充足,杨奉就可以进攻段煨吗?” “如果他有这个实力,朕同意与否,杨公觉得有区别吗?” 第7章 阳奉阴违 杨彪皱了皱眉。 天子的语气很温和,但话语中透出的意思却咄咄逼人,让人很不自在。 刘协的口气更加温和。“杨公,和武人讲道理,要用他们听得懂的话,你说是吧?” 杨彪沉默不语。 天子这句话说得很婉转,但意思也很明白。 沟通之所以不畅,和他们对杨奉的态度有很大关系,尤其是他本人。 杨奉想攀附弘农杨氏,一向对他恭敬有加,但他却一直没给杨奉好脸色,拒之于千里之外。 “陛下……”杨彪欲言又止。 刘协摆摆手。“三公者,朝廷之肱股。如今大汉垂危,朕年幼无知,才浅德薄,更须仰仗诸公。杨公德高望重,为三公之首,辅朕多年,多有襄益,朕,感激不尽。” 杨彪吓了一跳,连忙深施一礼。“陛下言重了,臣不敢当。臣食君禄,为君分忧,乃应尽之责。未能辅佐陛下脱困,受窘于匹夫,是臣失职。臣惭愧,恳请陛下降诏,免臣官爵,以儆效尤。” 刘协打量着杨彪,哭笑不得。 这老滑头,好狠啊。我这才开口,你就请辞,不仅要辞官,还要退还爵位? 我真要免了你的官爵,以后还有谁愿意替我卖命? “杨公请辞,是觉得大汉天命将尽,决定入南山隐居,还是……” 刘协故意拖长了声音,似笑非笑地看着杨彪。 杨彪愕然,抬起头,双目直勾勾地刘协。 刘协含笑,平静地看着杨彪。 你会以退为进,我就不会顺水推舟? 怼人嘛,扣帽子嘛,我擅长。 尤其是对付你这种爱惜羽毛的君子。 片刻之后,杨彪反应过来,撩起衣摆,跪倒在地。“陛下,臣世受国恩,爵列临晋,官居太尉,誓与朝廷共进退。” 刘协上前一步,伸手扶起杨彪。“杨公一门忠烈,朕是信得过的。不过,朕有一件事,想和杨公商量,可能还要委屈杨公一二。” “请陛下吩咐。”杨彪朗声道。 刘协微微颌首,杨彪不愧是老臣,识得轻重。纵使他要求杨彪主动向杨奉示好,为大局考虑,杨彪也不会拒绝。 但他不能这么干,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杨彪去做。 “朕相信杨公的眼光,段煨不反,但张济却难以揣度,随时可能与李傕、郭汜联合,一旦张济阻于陕县,李傕、郭汜由西而来,奈何?” 杨彪浓眉紧皱,既意外,又无奈。 天子的担心绝非杞人忧天,这也是他最担心的局面,只是找不到解决之道。 “朕想请杨公走一趟,向段煨宣示朝廷的心意,请他对杨奉等人的挑衅保持克制,免得冲突加剧,亲者痛,仇者快。万一张济不臣,有段煨为援,至少不会腹背受敌。” 杨彪深以为然。“陛下所言甚是,臣愿往。” “还有,若贾诩也在段煨营中,请他来见朕。” “贾诩?”杨彪愣了一下,狐疑地看着刘协。“陛下,贾诩来了华阴?” 刘协点点头,却不多作解释。 按照历史记载,贾诩现在应该离开了李傕,暂居段煨营中。不过段煨多疑,并不能对贾诩推心置腹。贾诩心知肚明,所以一直在寻找下家。只是他选择的余地有限,后来选择张济、张绣也是无奈之举,眼下只能寄寓段煨军中。 这可是真正的顶级谋士,没有道理不收为己用。 如果文有贾诩出谋划策,武有杨奉、段煨冲锋陷阵,再加上整顿后的禁军,击败李傕、郭汜就不再是一句空话,有了一丝实现的可能。 杨彪本想问天子从何处得到消息,想了想,又放弃了。 说了几句闲话,杨彪退下,立刻准备去见段煨。 刘协继续习武。 过了一会儿,两个虎贲郎,一个羽林郎走了上来,为首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汉子,身材修长,步履矫健。走到刘协面前,躬身一拜。 “虎贲郎史阿,见过陛下。” 跟在他身后两人也上前行礼,分别报上姓名,分别是虎贲王昌、羽林郭武。 刘协眉头微皱。“虎贲、羽林之中能战者就你们几个?” 史阿等人面面相觑。王越迟疑了一下,上前说道:“护卫天子,自然要精挑细选,邓君谨慎些也是应该的。且虎贲、羽林人数本不多,一时抽调太多,空缺难补,有碍朝廷威仪。” 看看王越等人的脸色,有点明白了。 不是虎贲、羽林的确废物多,选不出能用的人,就是邓泉敷衍他,软抵抗。 “也是,宁缺勿滥。”刘协笑了一声,示意王越安排他们演武,同时派人去请执金吾伏完。 邓泉阳奉阴违,他就从伏完下手。 伏完不仅是皇后伏寿的父亲,还是一个纯粹的书生,不仅不好武事,对做官都没什么兴趣。他没有邓泉那么强烈的地盘意识,不会拒绝他的挑选。 王越让史阿与王昌、郭武分别过招,自己则在一旁为刘协解说。 不得不说,邓泉虽有敷衍的意思,这几个人却是真正的好手。不仅刀法好,矛戟、弓弩都有相当的水准,尤其是羽林郎郭武,骑术精湛,能左右射,更擅长持矛冲杀,简直是个全才。 考校过武艺,又问过出身、履历,刘协任命他们为侍郎,常侍左右。 他考虑着,过几天,等熟悉了之后,再找个机会提拔他们为常侍,或者干脆将曹丕设立的散骑侍郎、散骑常侍提前用起来。 不过官制的事情比较复杂,还是慎重些为好。 仔细斟酌了当前的形势后,刘协决定将重点放在刀法和骑术上。 射箭、矛戟都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成的,刀法相对简单些,防身足矣。骑术则有一定的基础,至少策马奔驰没什么大问题,再强化训练一下,挥刀格斗也是能做得到的。 说干就干,在王越等人的陪同下,刘协正式开始马上皇帝的征战生涯。 练武的同时,刘协命人将自己的帐篷搬到塬上来。 高处视野好,防守起来也方便。 再者,远离百官,就算有什么离经叛道的举动,也不会被人看见。 邓泉虽然觉得天子多此一举,却也没有阻止。 作为光禄勋,他也希望天子住得更高些,既能彰显天子的尊贵,也方便他安排防务。 一转眼,半天过去了。 期间伏完来了,刘协却没有立刻和他说事,让他在一旁看着他们习武。 时值初冬,天气渐凉,刘协却出了一身臭汗,手臂更是酸得抬不起来。 但他心里却多了几分踏实。 汉代的武艺质朴实用,没那么多花招,每一式都是为了克敌制胜而创,练一招就有一招的收获。王越教得认真,刘协学得更认真,在领悟了技巧后,剩下的就是练习。 不知道是刘协原本的天资就高,还是穿越带来的福利,他的悟性极好,几乎上王越稍一点拨,他就能明白其中的关窍。 站在塬上,面对夕阳,远眺关中,刘协壮怀激烈。 不管最后能不能中兴大汉,至少应该全力一战。 长刀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 第8章 自己的队伍 伏完站在一旁,看着天子有板有眼的练刀,心情忐忑不安,甚至有些沮丧。 乱世当用武,天子奋发图强,苦练武艺,他当然是欣慰的。 可是对他个人来说,这却不是一个好消息。 读书、解经他在行,舞刀弄剑,甚至带兵作战,他一窍不通。担任执金吾以来,他每天疲于奔命,过得很辛苦。 如果天子让他跟着一起练武,他只能辞职了。 只是作为国戚,他该怎么开口,才不会让人耻笑? “伏卿。”趁着习武间隙,刘协将伏完招到面前。 伏完上前行礼,神情怯怯,嘴唇嚅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执金吾麾下还有多少执戟(步卒),多少缇骑(骑卒)?” 伏完想了想,神情尴尬地说道:“时势动荡,朝廷播迁,士伍不全,执戟仅三百余,缇骑更少,不过一百余人。” 刘协也没心情计较伏完的粗疏,连自己手下有多少人都不清楚,只知道一个模糊的数字。“天下不安,朕有意加强武事,想从执金吾抽调一些精锐步卒,充为近侍。” 伏完诧异地看着刘协,半晌才反应过来,长出一口气。 “陛下有志于武事,此乃大汉之幸。不知陛下打算挑选多少,臣这就回去准备。” 刘协对伏完的态度很满意。“倒不用太多,三五十人足矣。你回去准备一下,一个时辰后,朕去执金吾营检阅。” “唯!”伏完大声应诺,随即又有些诧异。 选人而已,天子何必亲临? 不过他没有问,天子愿意去他的营地,他求之不得。 —— 吃完午饭,刘协带着王越等人来到执金吾的营地。 天子亲临,伏完不敢大意,做了充分的准备。 缇骑、执戟列队等候,一个个精神抖擞。 缇骑、执戟都是普通卫士,没有秩级。虎贲、羽林却有级别,俸禄比二百石起步。 如果能被选中,至少收入会有明显增长,更别说随侍天子左右,前途光明。 刘协命史阿、王昌试执戟,郭武试缇骑。 来之前,他就交待过了,让他们掌握一定的标准,不能太低,也不能太高。 标准太高了,挑不出几个人。 标准太低了,挑出来的人虽多,却不能大用,而且会将执金吾营的骨干力量抽空,导致伏完无法履行基本的职责。 他现在需要人,却不能只指望从执金吾营抽调精锐。 执金吾营即使满编,也不过七百余人。 他这是敲山震虎,让其他人看。光禄勋、执金吾以外的卫尉和北军五校才是禁军真正的主力,改造的重点。 最后,史阿、王昌选出执戟三十九人,郭武挑出缇骑十二人。 共五十一人。 刘协带着这五十一人回到塬上,沿途经过卫尉、光禄勋的营地,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得知是这天子亲自从执金吾麾下遴选出的精锐,将充任天子侍从,不少人眼中露出了羡慕的光芒。 光禄勋麾下的虎贲、羽林更是愤愤不平。 天子选侍从,首选应该是他们才对,如今却让这些执戟、缇骑抢了先,心里很不舒服。 有人开始打听,天子这是为哪般,怎么突然到执金吾营选拔步骑,还亲自驾临执金吾营? 仅仅因为执金吾伏完是皇后之父? 天子在营里选人,光禄勋邓泉阳奉阴违,只推荐了王越等四人的消息很快就传得满营皆是。之前没太当回事的人现在看到这一幕,心理也不平衡了,七嘴八舌地说邓泉挡了他们的前程。 风声传到邓泉耳中,邓泉如坐针毡,后背全是冷汗,凉嗖嗖的。 回到塬上,刘协命人召邓泉来,处理这些新郎官的入职手续。 邓泉很窘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神情很不自然。 反应再迟钝,也看得出天子对他的不满。 刘协也没说什么,只是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非常时期,每个人都要做好战斗的准备,虎贲、羽林是天子亲军,更要加强训练,不能满足于仪仗。 邓泉唯唯喏喏,躬身退下,随好召集虎贲中郎将、羽林中郎将,商议对策。 刘协随即任命王越为总教官,史阿、王昌教步战,郭武教骑战,展开训练。 他本人也不例外,脱去冠冕朝服,换上甲胄,跟着一起训练。 天子以身作则,没有人敢掉以轻心,个个士气高涨。虽然只有五十五人,却喊出了上百人的气势,生生压住了周边数千郎官、卫士,甚至连更远处的董承大营都被惊动了,发旗语来询问情况。 —— 唐姬坐在帐中,一手拈着针,一手拿着待补的旧衣,侧耳倾听塬上的吼声,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良久,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 天色刚黑,皇后伏寿就派人来请刘协用膳。 刘协在御帐前设席,与王越四人席地而坐,一边进食,一边和王越等人闲聊,打听前些日子新丰一战的细节。 刚刚晋升,成为天子近侍,又与天子共饮,虽然吃的喝的都很简单,还是让王越等人热血上头,非常激动,打开了话匣子。 刘协虽然亲身经历了那场战斗,毕竟是皇帝,能了解的细节有限。 王越等人身为虎贲、羽林,了解的信息比他略多一些。 除了王越话略少些之外,史阿、王昌和郭武说了不少刘协不太了解的事。 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了眼前的时局。 刘协问他们,你们觉得李傕会追来吗? “陛下,臣不知道李傕会不会来,但郭汜必然再来。”王昌很有把握地说道。 “何以见得?” “郭汜上次被击退,并非力有不逮,而是措手不及,这才选择逃走。”王昌胸有成竹地说道:“郭汜与张济关系极好,有张济拦在前面,郭汜收拢溃兵之后,必然与张济联合。他是马贼出身,绝不肯平白吃亏,一定会想办法报复,找回面子。” 刘协有些意外。 他一直在考虑李傕会不会来,却没有把郭汜作为重点。 可是听了王昌的话,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倒果为因了。 结果是很多偶然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出现了他这个变数后,形势出现变化是很正常的事,历史未必还会按照原有的轨迹发展。 他一直在考虑,李傕、郭汜来追是在杨奉等人进攻段煨的前提下,如果杨奉等人不进攻段煨,李傕、郭汜还会不会来? 现在看来,不管李傕会不会来,也不管杨奉等人是否进攻段煨,郭汜大概率会来。 有张济这个盟友拦在前面,郭汜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来报复,甚至重新控制朝廷。 张济支持朝廷迁往陕县,本来也有同样的意图,两人有合作的基础。 “这是你的看法?”刘协心中不安,脸上却不动声色。 “臣哪有那样的见识。”王昌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是谒者仆射皇甫郦所言。陛下,恕臣直言,论行军作战,关东人远不如关西人,尤其是凉州人。陛下有志平定天下,不可不用凉州人。” 刘协深以为然,同时感慨万千。 连一个虎贲郎都懂的道理,为什么王允就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