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仙
要说徐长胜的想法，张三多少猜得出来。
就是来福多少有些不靠谱。
在他看来，徐长胜就是成个家，找几房妾室也是很随意的事情。
整个居庸关，能比楚府门楣更高的人家，绝对是没有的。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徐长胜愿意，把自己的身份曝光出去，就是京都的那些高门大户，都得排队吧闺女送过来随便他挑。
显然，徐长胜没有这种想法。
来福闷闷不乐的回来了，药粉自然是没带回来。
买卖讲究个诚信，再者济世堂的掌柜行走大半辈子江湖了，好不容易买来的仙丹药粉，肯定不会退回来的。
这可不是一百五十两银子的事情。
徐长胜站在门口，看着垂头丧气的来福，眼底闪过一丝迟疑。
“掌柜的。”
来福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句。
徐长胜犹豫了一下，拿出那支透明的玉瓶。
来福眼前一亮，只是他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不解的看着徐长胜。
“丹药我可以给你，但是有一个条件！”
一听到条件，来福警惕了起来。
“我没银子了。”
他拿出所有的钱，把欠徐长胜的那一部分单独拿出来。
“这是欠您的一百三十四两。”
徐长胜摇了摇头，“我不要钱。”
“嗯？”
不要钱要什么，来福愣了一下，随后他惊慌失措的后退两步。
神色为难的看着徐长胜。
“掌柜的，我不行的，我还是个孩子。”
听到这话，徐长胜忍住暴揍他的冲动，沉声说道：“银子我可以不要，丹药可以给你，但是老头子我老了，楚家得有人守着。”
“就这？”
来福问道。
徐长胜点了点头，说道：“就这，我本就是楚家之前的管家领养的义子。”
“不对！”
来福突然打断他，沉吟了一下，指着他说道：“我拿你当掌柜的，你想当我爹！”
“你竟然想当我爹？”
来福指了指徐长胜，随后又指着自己。
徐长胜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淡淡的说道：“我这一大把年纪了，当你爹有什么不行？”
“你老婆都没有，你还想当我爹？”
一听这话，徐长胜顿时就怒了。
上前两步抓起来福的衣领，把他拽进院子里。
“撒手！”
“你撒开，我能自己走！”
来福不停的挣扎着，徐长胜送开口，指着偌大的楚家说道：“看到没有，这些将来都交给你。”
来福吞了口唾沫。
然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摇头说道：“我不要！”
“为何？”
闻言，来福怯懦道：“当管家有什么好的，连婆娘都不能有。”
徐长胜知道他是误会了，解释道：“西苑那几个，你随便挑，晚上就能洞房！”
“真的？”
见徐长胜不像是开玩笑，来福冷静下来之后再次摇了摇头。
徐长胜纳闷了。
这小子平日里就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今天竟然变性了？
“她们都太丑了，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牛栏街卖瓜的春婶说屁股大才能生娃。”
徐长胜差点没背过气去。
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犬马逻辑？
“你自己想清楚吧，想清楚了去找我！”
徐长胜说完直接离开。
他是有心想把来福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但是这东西还得靠缘分。
若是来福不愿意，他自然不会强求。
来福一脸苦闷的回到西苑。
刚好看见如花她们几个正在叽叽喳喳的嬉闹，自己都快愁死了，这些娘们竟然这么没心没肺。
砰！
一个绣球砸在脸上，来福抬起头，只见如花冲他说道：“喂，帮我们把绣球扔过来。”
“自己捡，没空！”
如花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冷声说道：“凶什么凶，自己捡就自己捡。”
说完，她快步走过来捡起绣球，从来福身旁走过，不忘奚落道：“活该你被徐管家骂！”
“你才被徐管家骂。”
来福反驳着她，如花冷笑道：“不被徐管家骂，你跟死了爹娘一样。”
来福很想冲上去撕烂她的嘴。
这个女人，浑然忘记了，是谁带她离开的那个又脏又臭的鬼地方的。
心中的不平衡让他慢慢有了决断。
“等我当了管家，我就把你衣服扒光了吊起来打！”
来福狠狠地说道。
如花脸色变了变，依旧强行嘲讽道：“就你也想当管家？下辈子吧。”
来福蹲在门口的台阶上，心头堵的难受。
按理说，徐长胜愿意收他当干儿子，他应该开心才对。
但是他现在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再看到如花她们几个又热闹了起来，他心中更难受了。
他站起身，大喝一声：“你们能不能安静点！”
少女们停下来，不安的看着他。
只有如花对他没有丝毫的畏惧。
“小杂役，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你以为你是徐管家？”
杂役两个字仿佛尖利的匕首一样刺入来福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是杂役，他也知道他是杂役。
但是，他不希望别人也把他当做杂役。
就像那些青楼中的女子一样，谁也不希望走在街上，就被人当做卖肉的来指指点点。
愤怒之下，来福直接冲过来把她手中的绣球扔在地上，用脚踩了又踩。
直到绣球面目全非。
如花红着眼，看着地上被踩扁的绣球，失声吼道：“你换我绣球！”
这一嗓子吓得另外四人面色惨白。
她们没有如花这么大的胆子，虽然心中也生气，也委屈，可她们很清楚自己是被买来的，莫说一个绣球，就是对她们打骂没有人会替她们出头。
如花怒视着来福，紧紧地抿着嘴唇。
看着如花这副模样，来福竟然有种报复后的快感。
徐长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
他铁青着脸，呵斥道：“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徐管家饶命！”
四名侍女纷纷跪下来，在她们心中，徐长胜的威严是远远胜过楚雨楠的。
她们来了这么久，连楚雨楠的面都没见到。
对楚雨楠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概念。
如花蹲下来捡起地上的绣球抱在怀里，低声抽噎。
来福有些得意，却又不能表现出来。
老老实实喊了句：“掌柜的。”
徐长胜阴沉着脸，任谁都能看得出，他心情极度不好。
沿着院子走了一圈，随手折下一根树枝。
“来福！”
来福打了个寒颤，颤声说道：“掌柜的，我没打她们。”
他必须得解释，这么冷的天，这么细的树枝，抽在身上非得把皮都抽烂不可。
好不容易攒了十几两银子，他可不想拿去都看了大夫。
徐长胜把树枝扔给他。
“下人不听话，该打的时候，就得打。主仆有别，尊卑有序，不要以为读了两天书就真的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这话说得不轻不重。
虽然没有明确的目标，但是大家都心中明白。
这是告诫如花。
来福看着脚下的树枝，犹豫着捡起来。
“我把她们交给你来管着，你没管好，是你的失职。”
来福拿着树枝，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个人，迟疑了许久才说道：“掌柜的，要不您还是打我吧，我真下不去手。”
话音落下，几个人抬起头，感激的看着来福。
如花冷哼一声，“要打就打，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
“你这女人怎么如此不识好歹？”
来福也来气了。
抬起胳膊就要打过去，如花抬起头，倔强的看着他。
“你打吧，最好打死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想让我嫁给你，不可能！”
如花似乎压抑了许久，说出这句话后，她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旁边的少女扯了扯她的衣角，低声说道：“我们只是侍女。”
来福突然笑了起来。
他似乎明白了，这女人竟然是不愿意嫁给自己。
问题是，他也没有说过要娶她啊。
见来福在笑，如花冷声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不自量力，笑你不知轻重，笑你可怜。”
来福把手臂放下来，自顾说道：“真不知道你脑子进了什么水，让你觉得老子就得娶你？实话告诉你，老子马上就要修仙了，将来要成为修仙者的，你一个侍女，心气儿倒是比那城墙都高。”
仙人这两个字自古以来就是神圣的体现。
只是随着道盟的出现，仙人没有以前那么神圣了，可也正是因为很多人见过仙人。
各种关于仙人的传言也越来越多，导致仙人在普通人眼中更加的神秘，更加的高深莫测。
如花是不信来福说的话的。
来福把手里的树枝扔在地上，走到徐长胜跟前。
噗通一声跪下去。
双手放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爹！”
这一声“爹”不光徐长胜愣住了，连带着如花一起的五人都愣住了。
如花不可置信的看着来福。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小杂役竟然会认徐长胜做义父。
见徐长胜没有开口，她心中不断地祈祷着徐长胜不要答应，最好再把来福打一顿，让他半年下不来床。
然而事实却没有按照她的想法去发展。
徐长胜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去前院等我。”
来福冷冷的扫了一眼如花，仅仅是一个眼神，便让她如坠冰窟。
书上说了，只要精诚所至便能金石为开。
她幻想中的生活应该是在某一天，走在街上邂逅一个满腹经纶儒雅清俊的秀才，最好对方又是个状元郎，然后二人情投意合，厮守终生才对。
而不是窝在一个府里当别人的丫鬟，每天任由别人差遣。
她应该有着美好的未来。
等来福走后，徐长胜捡起地上的树枝，离开了西苑。
他什么都没说，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几名侍女如蒙大赦，从地上爬起来揉着酸疼的膝盖。
“如花，我们的命早已注定，书里面写的未必就是真的。”一名少女忍不住劝说道。
“我看她啊，就是读书读昏了头，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面对嘲讽，如花一言不发，抱着绣球走入房中。
只留下外面的几个人面色迥异。
“真不知道她是发了哪门子的疯，来福有什么不好的，要不是徐管家看上了她，我都想给来福暖床了。”
“切，也不看看你长得，不过来福真要是当了仙人，以后恐怕我们想要巴结都巴结不上了。”
“谁说不是呢，也就她个小浪蹄子，有眼无珠。”
……
前院。
来福看见徐长胜走来，急忙小跑着迎上来，谄媚道：“干爹。”
“怎么？这就想通了？”徐长胜讥讽道。
来福点了点头，嘿嘿一笑，“干爹，我想通了，等干爹走了，我给干爹送终，到时候我就替干爹守着楚家。”
徐长胜刚开始还有些欣慰。
等来福说完，他的脸已经黑了下去。
“等我走了？”
徐长胜扬起胳膊，看起来纤细却异常柔韧的枝条毫不留情的抽在来福胳膊上。
来福鬼叫一声，捂着胳膊原地蹦了起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是我肯定会孝顺您老人家的，但是人都会死嘛，等您老人家归西了，我倾家荡产也会给您选一块风水宝地……啊……”
徐长胜气不打一处来，枝条呼啸着往来福身上招呼。
来福上蹿下跳，不停解释着。
“到时候我再给您烧十个八个美女纸人，您老人家活着没老婆，死了也没老婆，到了下面多丢人啊。”
“你……”
徐长胜肺要气炸了。
一顿追逐后，他弯着腰，喘着粗气，看着在远处不停龇牙咧嘴的来福，沉声喝道：“你给我过来！”
“你过来！”来福嘴硬道。
徐长胜很想过去再把他收拾一顿，只是上了岁数，体力明显不如年轻的时候。
他歇了好大一会儿，才站起身。
“这事我得和小姐说一声。”
来福也严肃了起来，他知道徐长胜说的是收他做义子的事情。
“要得，不过小姐不是不管事吗？您要不先把我收了。”
看着他一脸欠揍的贱笑，徐长胜深吸了口气，说道：“这是规矩，在楚家就得守楚家的规矩，那几个女娃，你和她们说，愿意走的就走，愿意留下来的就留下来。”
“凭啥啊，那可是花钱买来的。”
徐长胜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面诚心不诚，留下来也是隐患，与其养着她们，不如让她们出去自力更生。”
来福很喜欢“自力更生”这四个字。
只有真正经受过苦难的人，才会明白。
而西市的那些人，只是看起来苦而已。